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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崛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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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s der Reihe: 魔法戒環 #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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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關德琳獨自穿梭在城堡裏,她爬著一圈又一圈的迴旋梯往上走,滿腦子想的都是索爾、他們的林間漫步、他們的初吻,還有,那條蛇。

她心裏燃燒著矛盾的情緒:一方面,和索爾見面讓她感到心花怒放;另一方面,那條蛇和牠所帶來的死亡預兆讓她感到無比驚恐。她無從得知這個預兆與誰的生命有關,也無法將這件事從她的腦中刪去。她害怕與她的家人有關,會是她的兄弟嗎?高弗瑞?坎卓克?還是她的母親?難道是——她的父親?想到這兒,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。

那條蛇的出現讓愉快的一天蒙上了陰影,她與索爾兩人的心情因此大受打擊,再也高興不起來。於是他們決定返回皇城,為免被人發現,他們在走出樹林之前就先分道揚鑣。她現在最不希望發生的事,就是被母親抓到他們在一起。不過,關是不會輕易放棄索爾的,她一定會找出一個對抗母親的方法,只不過需要時間去擬訂對策。

和索爾分開讓她感到痛苦,仔細回想後更讓她感到懊惱。她原本要問他是否願意再和她見面,以便安排下次約會的日子,卻因為出現了白背蛇而心神不寧,忘了提起。現在,她非常擔心他會覺得她不在乎他。

一回到皇城,父親的侍從就向她傳達了國王召見的旨意,她就是從那時起開始爬樓梯的。她的心砰砰地跳著,不曉得父親為何要見她,難道有人看到她和索爾在一起嗎?除此之外,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他要這麼急著見她。難道,他也要反對她和索爾見面嗎?應該不至於,因為他從來都是支持她的。

關好不容易爬到城堡最頂端,幾乎要喘不過氣來。她快步走過長廊,來到父親密室門口,守衛立正為她打開大門讓她進入,另外兩名侍從站在門裏對她鞠躬。

「你們都出去吧。」父親對侍從們說。

侍從們鞠了躬之後便快步離開房間,並帶上房門。關門聲迴盪在空氣中。

父親從書桌旁站起來,露出愉快的笑容,穿過偌大的房間向她走來。和往常一樣,她見到父親的時候有一種踏實的感覺,而且,父親臉上也沒有不悅的神情,這讓她鬆了一口氣。

「我的關德琳!」他慈愛地喊著。

他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裏,她也以擁抱回應他,接著,他帶著她走到火爐前兩張斜角相對的大龍椅坐下。幾隻她從小看到大的大狼犬馬上從火爐邊站起來,其中兩隻跟著她,還把頭枕在她腿上。爐火的溫暖讓她感受到快樂,今天實在是一個冷得不尋常的夏日。

父親俯身靠近火爐,注視著眼前燒得吱吱作響的火焰。

「妳知道我為什麼召妳前來嗎?」他問道。

她想從他臉上找答案,卻未果。

「我不知道,父王。」

他驚訝地轉頭看著她。

「我們幾天前不是才和妳的兄弟們開過會?我想和妳商討有關王位繼承這件事。」

關心中的大石落了下來。原來與索爾無關,和政治有關。什麼狗屁政治,她一點都不關心。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。

「妳看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啊,」他問道:「妳以為我們要談什麼?」

父親一向有過人的洞察力,他是少數幾個能讀到她內心世界的人,她可得防著他點。

「沒什麼,父王。」她馬上回答。

他再度微笑。

「那妳告訴我,妳對我的選擇有什麼看法?」他問。

「選擇?」她反問。

「我的繼承人!這個國家的接班人!」

「您是說我嗎?」她又問。

「不然還有誰?」他大笑。

她的臉紅了起來。

「父王,我只能說我覺得受寵若驚。可是,我不是您的第一個孩子,還是個女孩子,我不懂政治,不喜歡政治,更沒有興趣統治國家,我對政治一點野心也沒有,我不明白您為何選擇我。」

「這正是我選擇妳的原因啊!」他正言厲色地說:「正因為妳不嚮往王位、不追求王權、不懂政治。」

他深呼吸。

「但是妳懂人性,妳有我遺傳給妳的洞察力,有妳母親的機智,還有我管理人民的能力。妳懂得如何判斷一個人,能夠看透一個人的內心,這些正是成為一國之君必須具備的條件:要能了解人們的本性。妳有這些就足夠了,其他的都只是技巧而已。妳只要知道妳的人民是誰、了解他們的需求、相信自己的直覺、善待妳的人民,就是這樣而已。」

「統治一個國家不可能這麼簡單!」她反駁。

「那可未必,」他說:「這些是根本,所有的決定都來自這個根本。」

「但是,父王,有些事您可能忘了。首先,我沒有統治國家的慾望,第二,您不可能會死。這只是因為您的長女結婚,您不得不遵守的一個無聊傳統,可你為什麼一定要墨守成規呢?如果是我,我就不會去提這件事,也不會去想它。我希望永遠都不會看到您過世的那一天。所以,這一切都沒有必要再提了。」

他清了清嗓子,表情嚴肅。

「我和亞岡談過了,他對我的未來並不樂觀,我自己也感覺到了,所以,我必須做好準備。」他透露。

關有些緊張。

「亞岡是個笨蛋,他只不過是個法師,他說的話有一半沒有應驗。因此,您不要理他,不要相信他那些荒唐的預言,您好得很,您會長生不死的!」

他緩緩地搖著頭,露出悲傷的神色。她愈來愈擔心。

「關德琳,我的女兒啊,我很愛妳,我需要妳做好萬全的準備,成為下一任戒環的統治者。我是非常認真在跟妳說這些話,這不是一個請求,而是命令。」

他用非常嚴肅的眼神看著她,眼底藏著深深的憂愁,她感到十分害怕。她從來沒有在父親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。

她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,她伸出手拭淚。

「很抱歉讓妳難過了。」他說。

「那就不要再說了,」她啜泣著:「我不要您死!」

「對不起,我沒有辦法,我需要妳給我答案。」

「父王,我不想惹您生氣。」

「那就答應我!」

「但是我怎麼有能力統治一個國家?」她懇求著。

「放心,沒有妳想像的那麼困難。將來,你的身邊會有很多參事圍繞著妳,妳要謹記,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不要相信他們任何一個人,要相信妳自己有統治國家的能力。妳政治知識的不足和妳的天真,是妳成為優秀統治者的關鍵,因此,妳一定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。答應我吧!」他堅持著。

看著他的眼睛,她了解這件事對他而言意義重大。為了安撫他的悲傷讓他開心些,她認為應該及早結束這個話題。

「好,我答應您。」她匆匆回答:「這樣有沒有讓您覺得好多了?」

他靠回椅背上,她看得出他鬆了一口氣。

「是的,」他說:「謝謝妳!」

「太好了!現在我們可以聊聊別的話題嗎?像是一些有可能會發生的事?」

父親靠在椅背上大笑,看起來如釋重負。

「這就是我為什麼那麼愛妳的原因,」他說道:「因為妳總是那麼快樂,總能逗我開心!」

他盯著她,她知道他在猜她的心思。

「妳今天看起來好像特別高興,」他問道:「跟男孩子有關嗎?」

關的臉紅了。她站起來走到窗戶旁,背對著父親。

「很抱歉,父王,這是私事。」

「但如果妳將來要統治這個國家,這可就不是私事了,」他說:「放心,我不會多管閒事的。只不過,妳母親要見妳,我想,她不會對妳那麼寬容。我不會再追問妳,但妳最好有心理準備。」

父親的話讓她緊張,她別過頭去望著窗外。她討厭這個地方,多希望自己身在別處,最好是一個簡樸的村莊,在一個簡樸的農場,和索爾一起過著簡樸的生活,遠離眼前的一切,遠離所有想要控制她的力量。

一隻手溫柔地放上了她的肩,關轉頭看見父親站在身旁對她微笑。

「妳母親的作法可能比較激烈,但不論她做出什麼決定,妳要知道,我都是站在妳這邊的。關於愛情,我認為一個人有自由選擇的權力。」

關忍不住伸手摟住父親。此刻,她愛父親勝過世上任何東西。她試著忘掉那條蛇和預言的事,她全心向上天祈禱,祈求預言與父親無關。

*

關走下一圈又一圈的長廊,經過一排又一排的彩繪玻璃,前往母親的密室。她討厭被母親召喚,討厭她的控制慾。從許多方面來說,母親才是真正統治這個國家的人,她在很多方面都比父親強勢,比他更能堅守立場,比他不容易妥協。人民當然不知道這些內情,因為父親對外總是表現地很強硬,看起來是那個做出明智決定的人。

一旦回到城堡,關上門後,他就會去尋求她的建議。其實,她才是那個比較聰明的人,比較冷酷的人,比較工於心計的人,比較不好惹的人,比較無所畏懼的人。她是一塊巨石,她使用鐵腕政策治理他們的大家族。當她想得到某樣東西,特別是當她認為那東西對家族有利時,她就一定要爭取到。

現在,母親的鐵腕就要伸向她了,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對抗母親。她直覺母親要見她的原因,應該與她的感情生活有關,她擔心她與索爾在一起的事已經被她發現了。但她發誓,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,她絕對不會退縮,一旦逼得她不得不逃離這個地方的話,她一定會離開,否則,母親一定會為了達到她的目的,將她關進地牢裏。

關來到母親密室前,侍從們拉開厚重的橡木門,退到兩側讓她進入,然後再將門關上。

母親的密室要比父親的小許多,比較舒適隨性些,房間裏舖了許多大塊的地毯,火爐旁放了一組茶具和一個棋盤,旁邊擺了幾把黃色絲絨座椅。母親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,背對著關,雖然她正在等待她的到來。她面對著爐火,輕啜著她的茶,還移動了棋盤上一顆棋子。有兩名侍女站在她身後,一名正在為她梳理頭髮,另一名則在為她繫著洋裝背後的絲繩。

「進來吧,孩子。」母親嚴肅的聲音響起。

關討厭母親這樣——在僕人面前和她開會討論事情。她多希望她能將僕人遣走,就像父親和她說話的時候一樣。對母親而言,維護起碼的隱私與禮貌不過是舉手之勞,但她從來不這麼做。關認為這是母親玩的權力遊戲,故意讓她的僕人在旁邊轉著、聽著,好讓關保持警覺。

關不情願地走進房間,在母親對面的一張絲絨椅上坐下,那張椅子恰好就緊靠著火爐。這又是母親的另外一招,用溫暖的爐火鬆懈對方的戒心。

皇后並未抬頭,繼續盯著她的棋盤,在複雜的棋陣中移動了一顆白棋。

「該妳了。」母親說著。

關看了看棋盤,發現那是她與母親幾個星期前沒有下完的棋,她記得她下的是黑棋,她很訝異母親還留著它。母親是下棋高手,但關的棋藝更勝一籌。母親一向不喜歡輸棋,她一定仔細分析過這一盤棋,研究過如何獲勝。現在關來了,她開始移動棋子。

和母親不同,關不需要研究棋局,她只需看一眼,便知哪一著棋最有勝算。她伸出手,將一顆黑棋橫著推到底。再走一步,母親就輸了。

母親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棋盤,只動了一下一邊的眉毛,關知道那代表了不悅。關比母親聰明,但母親永遠都不肯接受這個事實。

母親清了清喉嚨,繼續研究棋局,還是沒有抬起頭來看她。

「妳和那個平凡的男孩做了什麼大膽的事,我一清二楚。」她用譏諷的口吻說:「妳擺明了違抗我。」母親這時抬起頭來注視著她,問道:「為什麼?」

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心裏十分緊張,想著該如何回答才好。這次,她絕對不會讓步。

「我的私事不關妳的事。」關如此回答。

「不關我的事?當然關我的事!妳的私事隨時影響到妳的王位繼承權,影響到這個家族的命運,影響到整個戒環!妳的私事關乎政治,雖然妳一點都不在乎政治。妳不是一個普通人,妳的世界裏沒有所謂的私事,也沒有我不能知道的事!」

母親的聲音堅硬而冰冷,關對此刻經歷的每分每秒感到厭惡,她除了坐著聽訓,什麼也不能做。她覺得她像被關在牢籠裏一般。

終於,母親再度清著嗓子。

「既然妳不肯聽我的話,我只好替妳做決定。從今往後,妳不准再見那個男孩,倘若妳敢再見他,我就將他趕出護衛隊、趕出皇城,把他趕回他的村子去。然後我會在他和他全家人身上銬上桎梏,讓他飽受羞辱流放到外地,讓妳一輩子不知道他的下落!」

母親瞪著她,下嘴唇因震怒而顫抖著。

「妳聽懂了嗎?」

關用力地喘著氣,第一次看清了母親惡毒的面目,她對她的恨意無法以言語形容。一旁的侍女露出驚恐的眼神,關覺得深受羞辱。

她還來不及回答,母親又開始說話。

「還有,為了防止妳做出更多不計後果的行為,我經過理性的考量,為妳安排了一樁的婚事:下個月一號,妳就嫁給奧爾頓。妳現在可以開始準備妳的婚事,準備嫁作人婦過妳婚後的人生。就這樣。」她淡淡地說著,重新研究起她的棋局,彷彿剛才說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
關內心憤怒不已,想要大聲尖叫。

「妳怎麼敢這麼做,」關回嘴,滿腔怒火:「妳以為我是一個被繩子綁住、任妳擺布的傀儡嗎?妳真的以為妳要我嫁給誰,我就會嫁給誰嗎?」

「我不需要以為,」母親回答:「我就是知道。妳是我女兒,妳必須聽我的,我要妳嫁給誰,妳就得嫁給誰!」

「不,我不願意!」關嘶吼著:「妳不可以強迫我!父王說妳不能強迫我!」

「在這個國家裏,父母本來就有權替子女安排婚事,更何況是國王與皇后。妳父王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妳看,妳也很清楚他一向都是聽我的,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辦不到的!」

母親對她怒目而視。

「所以,到頭來,妳還是得照我說的做。妳的婚事是既定的事實,沒有人能阻擋得了,好好準備吧!」

「休想!」關回嗆:「不可能!如果妳再提這件事,我就永遠不跟妳說話!」

母親看著她微笑,一個既冷酷又陰險的微笑。

「我才不在乎妳跟不跟我說話,我是妳的母親,又不是妳的朋友,我是一國之后。今天也許是我倆最後一次相聚,沒有關係,在今天結束之前,妳一定會照我的話做的。而我今後也會在遠處看著妳,看著妳照著我為妳規劃的人生過日子!」

母親將注意力轉回棋盤上。

「妳可以走了。」她擺著手說,彷彿關是她另外一個侍女似的。

關再也壓抑不了胸中的怒氣,她三步併作兩步,走到母親的棋盤前,伸出雙手將棋盤整個掀掉,象牙棋與象牙桌被摔得粉碎。

母親被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整個人往後跳。

「我恨妳!」關嘶吼著。

關漲紅著臉,轉身跑出房間,她用力撥開侍從伸過來的手,堅持憑自己的意志走出這房間,並決定永遠都不再與母親相見。

第二十六章

索爾徘徊在蜿蜒的森林小徑上好幾個小時,不斷回憶著他與關見面的情形,她的身影在他腦中揮之不去。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如此夢幻,遠遠超出了他的期望,而對於關德琳對他的感情,他也不再患得患失。今天,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一天,當然,除了最後發生的那件事。

那條罕見的白蛇代表了不祥之兆,他們沒有被咬實在是萬幸。索爾低頭看著始終開心地跟在他身邊的克羅恩,倘若不是牠咬死了白蛇救了他們,後果實在不堪設想,說不定兩人早已命喪黃泉。他會一輩子感謝克羅恩這個他可以終身信賴的夥伴。

不過,那不祥之兆還是困擾著他:這個地區並非這種稀有的蛇出沒的地方,它的原居地在遙遠的南方沼澤地,它是如何長途跋涉來到這兒?又為何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?實在太令人生疑了,他很肯定,它代表了一個訊息,正如關所言,是一個不祥之兆,一個死亡的預告。但是,是誰的死亡預告?

索爾很想將那畫面從腦海中抹去,他試著用其他的事去沖淡那個記憶,卻徒勞無功,這件事依舊不停地困擾著他。他此時也回不了軍營,因為今天是休假日。逼不得己,他只能留在森林裏兜圈子,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。他很肯定,那條蛇對他來說,一定也含有某種程度的深意,他是不是該採取些什麼行動。

更困擾他的還有另外一件事,就是他與關是在十分突兀的情況下分別的。他們在森林邊緣匆匆忙忙地分開,幾乎一句話也沒有說。大概是因為看到了蛇,她看起來很慌亂,但他無法確定。況且她也沒有提到何時再相見,難道她改變了心意?還是他做錯了什麼?

索爾感到心煩意亂,不停地在森林裏兜圈子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覺得他最好去請教一位了解這種事情,能解釋跡象和預兆的人。

索爾突然停下腳步。沒錯,就是亞岡,問他就對了,他一定能解開他心中所有的疑惑,讓他明白一切。

索爾此時站在山嶺最北端的位置,皇城在他腳下一覽無遺。不遠處有一個叉路,他想起亞岡獨自住在巨石平原北郊的一棟石屋裏,如果從皇城出去,循其中一條路向左走,必能走到亞岡住的地方。於是他二話不說,即刻動身前往。

這一趟路途遙遠,而且說不定索爾到達那兒時,亞岡根本不在住處。但無論如何,索爾仍然覺得值得一試,因為得不到答案他無法靜下心來。

索爾興奮地走著,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往巨石平原前進。他走著走著,清晨逐漸變成午後。這是一個美麗的夏日,陽光燦爛地照耀在四周的草原上,克羅恩在一旁跑跳著,偶爾停下來撲抓松鼠,然後得意地叼在嘴上。

路愈來愈陡,風愈來愈大,草原逐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荒涼的岩石。沒多久,連道路也開始消失。索爾愈爬愈高,天氣愈來愈冷,風愈吹愈大,就連樹木也愈來愈少,放眼望去,只見一片崎嶇的岩石。這山裏的氣氛陰森詭異,所見都是石塊、泥土、巨石,索爾覺得自己如同走在一片廢土之上。走到最後,連道路也消失了,索爾腳下只剩一堆石頭。

克羅恩開始在他身邊發出嗚咽聲,索爾也感覺到空氣裏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,不能以邪惡來形容,卻十分不尋常,像被籠罩在一團空靈的濃霧之中。

就在索爾滿心疑惑、躊躇不前時,他看見地平線上有一棟小石屋,矗立在山丘上。那是一棟正圓形的石屋,形狀如同一個戒環,以堅硬的黑石蓋成,緊貼著地面。它沒有窗戶,只有一道拱門,門上沒有門環,也沒有把手。亞岡真的住在這麼荒涼的地方嗎?他會不會不歡迎索爾這個不速之客?

索爾心裏猶豫著,但仍然強迫自己向前走。當他來到門前,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能量,強大到讓他呼吸困難。他舉起拳頭準備敲門,不安的情緒讓他心跳加速。

只不過還沒觸到門,門就咿呀一聲自動打開了。只見屋裏一片漆黑。索爾懷疑門可能是被風吹開的。這麼暗的地方不像有人住。

索爾輕輕推開大門,把頭探進去:

「哈囉?」他喊了一聲。

他把門再打開些。裏頭伸手不見五指,只看見遠遠的角落裏有一處微弱的光線。

「哈囉?」這次,他把音量放大:「亞岡?」

克羅恩在他身旁輕聲嗚咽著。看來亞岡並不在家,索爾這躺是白來了。但他不死心,強迫自己繼續一探究竟。他往屋裏走了兩步,這時,大門在他身後用力地關了起來。

索爾一個轉身,看見亞岡就站在遠遠的牆邊。

「很抱歉打擾了您。」索爾開口說話,心臟砰砰地跳著。

「我好像沒有邀請你來。」亞岡說。

「請原諒我不請自來,」索爾說:「但我絕對沒有要硬闖的意思。」

此時,索爾的眼睛已適應了黑暗。他環顧四周,看見石牆邊擺放著一些小蠟燭,排成一個環狀。整間屋子最大的光源,是從天花板上一個環形開口射進來的一道光線。這個地方實在太特別了,既荒蕪又超現實。

「沒有幾個人來過這裏,」亞岡回應:「當然,如果沒有我的允許,你是不可能進得來的。這道門只有在它願意開的時候才會開,如果它不願意,就算用盡全世界的力量也打不開。」

索爾的心情緩和了些,但仍十分訝異亞岡是如何得知他會前來。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神秘了。

「我遇到了一件令我無法理解的事,」索爾覺得他必須對亞岡說出一切,他想了解亞岡的看法。「我遇到了一條蛇,一條白背蛇,我們差點就遭到它的攻擊,幸好我的豹,克羅恩,救了我們。」

「我們?」亞岡問。

索爾紅了臉,意識到自己透露得太多,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
「當時我並不是一個人,」他回答。

「你和誰在一起?」

索爾緊抿著雙唇,不知該不該說,畢竟眼前這個人與她的父親,也就是國王,十分熟稔,他或許會向國王打小報告。

「這跟蛇沒有關係。」

「關係可大了,你難道沒有想過,那條蛇可能是有意出現你們兩人面前嗎?」

索爾不知所措。

「我不明白。」他回答。

「不是你看到的任何預兆都與你有關,有些是和他人有關的。」

索爾在微光中注視著亞岡,開始理出些頭緒。難道關會遭遇邪惡之事嗎?如果是的話,他有辦法阻止嗎?

「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?」索爾問。

亞岡轉過身去,在屋裏緩緩踱步。

「當然,幾百年來,人們不斷地問著這個問題,」亞岡回答:「命運可以改變嗎?從某方面來說,凡事皆命定,一切都是註定的;但從另一方面來說,人都有自由意志,我們的選擇可以決定我們的命運。命運與自由意志,二者從表面上看來似乎無法共存,其實卻不然。當人類的行為介入時,命運與自由意志就會同時出現,進行仲裁。命運難以被打破,但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可以被扭曲,甚至被改變,條件是要有絕對的犧牲與勢不可擋的自由意志力。然而,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下,命運是牢不可破的,我們不過是命運的旁觀者,只能在一旁看著它發生。我們天真地以為我們在命運裏扮演了一個角色,其實不然,絕大部份的人都只是旁觀者,並非參與者。」

「如果我們無力回天,宇宙為何還要多此一舉,向我們顯示預兆呢?」索爾問。

亞岡轉過頭來微笑著。

「孩子,你反應得很快,讓我解釋給你聽。在大部份的情況下,預兆的出現是為了讓我們做好準備,預見命運是為了給我們時間做準備,只有極少數的預兆是為了給我們機會去採取行動,去改變即將發生的事。但這種情形少之又少。」

「白背蛇真的是來預告死亡的嗎?」

亞岡盯著他。

「沒錯,」他終於回答:「絕對是。」

他的回答證實了索爾心中的恐懼,不禁讓索爾心跳加速。他對亞岡直接了當的回答感到訝異。

「我今天遇到了一條白背蛇,」索爾說著:「但我不知道是誰會死。或者,我是不是可以採取什麼行動阻止死亡的發生。我很想忘掉這件事,卻做不到,那條蛇的頭一直出現我的腦海中,您能告訴我為什麼嗎?」

 

亞岡注視他良久,嘆了一口氣。

「因為不管是誰死,都會直接影響到你,影響到你的命運。」

索爾的情緒愈來愈激動,他覺得每問一個問題,就衍生出更多的問題。

「這不公平,」索爾說:「我必須知道是誰會死,我必須去警告他們!」

亞岡緩緩地搖著他的頭。

「這也許不是你該知道的事,」他回答:「即使你知道,也於事無補,就算你事先警告了某人,死亡還是會找上他的。」

「那這個預兆為什麼會在出現在我的面前?」索爾追問,內心十分煎熬。「為什麼我無法忘掉它?」

亞岡向前貼近索爾,停在離他僅有幾吋的地方,直直地盯著他。他的雙眼在黑暗中如熊熊火炬般燃燒著,索爾感到十分害怕,但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要轉移目光,雖然望著他的眼睛有如注視著太陽似的。亞岡將一隻手放在索爾肩上,如此冰涼,不禁讓索爾全身發冷。

「你還年輕,」亞岡緩緩地說:「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。你對事物的領悟力太高,雖然預知未來的能力是上天的恩賜,但也可能是可怕的詛咒。絕大部份的人都是在對命運無感的情況下過完一生,預知自己的命運有時反而是最痛苦的事。你還沒有開始了解自己的能力,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,當你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之時。」

「我來自何方?」索爾十分困惑。

「你母親的家鄉,一個離此非常遙遠的地方,在大峽谷之外,野人帝國的邊緣。那兒有一座矗立在天空中的城堡,座落在一處懸崖上,必須經過一條曲折的石頭路才能到達。走在那條路上的感覺非常奇妙,就像走在天際間一般。那是一處充滿深厚能量的地方,也是你出生的地方,除非你親訪該地,否則你永遠也無法了解。到了那兒,你所有的問題都能得到解答。」

索爾一眨眼,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亞岡的屋外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來的。

風在岩石峭壁間呼嘯著,強烈的陽光讓索爾睜不開眼睛,站在他身旁的克羅恩嗚咽著。

索爾走回亞岡門前,使盡全力地敲。沒有回應,只有靜默。

「亞岡!」索爾大喊。

只聽見風呼呼地吹著。

他試著打開那道門,甚至用肩膀用力推,門卻一動也不動。

索爾等了很久,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直等到天色變暗,他才終於意識到,石屋的門不會再為他開啟了。

他只好轉身離去,滿心困惑地下山。他變得更糊塗,卻也更確信,死亡事件一定會發生。對於無法阻止它,他的無助感更深了。

他走在荒地上,突然覺得腳踝冰冰涼涼的,這才發現周圍起了一層濃霧。濃霧逐漸升起,一下子變得又高又厚。索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只聽見克羅恩嗚咽著。

於是索爾加快腳步下山,但不到一會兒功夫,霧氣便濃到讓他伸手不見五指。於此同時,他感覺他的四肢愈來愈沉重,天色也像被施了魔法般,一下子全黑了。他覺得好疲累,再也走不動。他直接在他站著的地方躺下,身體捲成一團,被濃霧團團包起。他想張開眼睛、移動身體,卻無能為力。沒多久,他便沉沉地睡去。

*

索爾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山頂上,俯瞰著整個戒環。他看到美好的夏日皇城、城堡、堡壘、花園、綠樹,和一望無際的丘陵,平原上結滿了累累的水果、開滿了鮮艷的花朵,到處飄揚著美妙的音樂與歡慶之聲。

然而,當索爾緩緩轉身,仔細檢視每樣事物時,赫然發現如茵的綠草開始變黑,水果一顆顆從樹上掉落,接著,果樹凋零到只剩枝椏,花朵乾枯成碎片,更可怕的是,房子一棟接著一棟倒塌,直到整個國家變為一堆瓦礫碎石,什麼也不剩。

索爾突然發現腳下有一條白背蛇在滑動,他驚恐無助地站著。那條蛇從他的腳跟盤旋而上,繞過他的腰,爬上他的手臂。它纏住他整個身體,使勁地勒緊,他覺得就快窒息。它近在他眼前,直鈎釣地盯著他,吐著舌信發嘶嘶的聲音,幾乎要碰到他的臉。忽然,它張開血盆大口,露出大毒牙,一口將吞下索爾的臉。

索爾嚇得不住地尖叫,接著發現自己獨自一人站在國王的城堡裏。城堡裏空空如也,王座不在原來的位置上,只有皇室之劍原封不動地躺在地上。窗戶全碎了,石堆裏都是彩繪玻璃的碎片。遠處突然傳來悠揚的樂聲,他轉身循著樂聲走去,走過一間又一間的空房間,終於來到一道有一百呎那麼高的雙扇門前,他用盡全力將它推開。

那是皇家宴會廳的入口,出現在索爾面前的,是兩張長長的宴會桌,橫跨了整個大廳,上頭擺滿了食物,但奇怪的是,一個人也沒有。遠遠地,索爾看見大廳另一端坐了一個人,是麥克基爾國王。他坐在他的王位上直視著索爾,看起來如此遙遠。

索爾想面見國王,於是邁開大步從兩張宴會桌中間走過,走向國王。當他經過宴會桌時,他看見食物開始腐壞,他每多走一步,食物就壞得更多,而且馬上佈滿蒼蠅,蒼蠅發出嗡嗡聲在他四周環繞,攫取著食物。

索爾加快腳步,只見國王就近在眼前,兩人相距不到十呎。此時側廳突然竄出一名侍從,端著一只大大的高腳杯,裏面裝滿了酒。那不是普通的酒杯,而是一只用純金打造的酒杯,上面鑲滿了紅寶石與藍寶石。索爾瞥見,那侍從趁國王不注意時,將一包白色粉末倒入高腳杯裏,索爾斷定那一定是毒藥。

侍從將酒杯遞給國王,國王伸出雙手接過來。

「不!」索爾尖叫。

索爾飛撲向前,試圖打翻國王手裏的酒。

可惜他遲了一步,只見麥克基爾大口大口地喝光杯裏的酒。酒不但從嘴裏溢出,還流到他的胸口上。

麥克基爾轉頭望著索爾,眼睛睜得老大。接著,他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喉嚨,開始作嘔,並從王位上滑落,跪倒在地。他側身跌落在堅硬的石板上,皇冠從頭上掉下,鏘的一聲撞在地面上,滾落到好幾呎外。

他躺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,眼睛瞪得大大的,死了。

這時,艾絲塔夫麗斯俯衝而下,停在麥克基爾頭上,轉頭盯著索爾,發出一聲尖叫,那聲音如此淒厲,不禁讓索爾一陣顫慄。

「不!」索爾再度尖叫。

*

索爾尖叫著驚醒。

他陡然坐起,環顧四周,冒著冷汗,呼吸急促,想分辨自己究竟身在何處。原來他還躺在亞岡住處的山區裏,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在這裏睡著了。此時濃霧已散去,他抬起頭,發現已是破曉時分,血紅的太陽正從地平線下冒出,照亮了整個天空。克羅恩在他身旁嗚咽,然後跳到他大腿上,舔著他的臉。

索爾抱著克羅恩,喘著氣,想確定自己此時到底是清醒的還是睡著的。花了好長一段時間,他才明白剛才不過是一場夢,但卻是一場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夢。

索爾聽見一聲尖叫,轉頭看見艾絲塔夫麗斯停在一塊大石頭上,離他僅有一呎,正看著他,不斷地叫著。

那叫聲讓索爾的背脊發涼,因為與他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。他馬上明白,而且百分之百肯定,那個夢絕對是一個訊息。

國王會被下毒。

索爾跳起來,在黎明第一道曙光中直衝下山,朝皇城奔去。他必須去見國王,必須去警告他。國王也許會覺得他瘋了,但他別無選擇,他必須盡他一切力量去挽救國王的性命。

*

索爾跑過開合橋,直直衝向城堡的外城門,正巧站崗的兩名守衛也是護衛隊的成員,他們認得索爾,因此,沒有攔下他便讓他直接通過。於是索爾繼續往前跑,克羅恩也在他身邊跑著。

索爾衝過皇家庭園,經過噴泉,跑向城堡的內城門。這次,四名守衛擋住了他的去路。

索爾停下來,氣喘如牛。

「小子,你來此所為何事?」其中一名守衛問道。

「你不明白,你們一定得讓我過去,」索爾喘著氣說:「我必須去見國王!」

守衛們面面相覷,露出疑惑的神情。

「我是皇家護衛隊的索爾格林!你們一定要讓我過去!」

「我認得他,」另一名守衛對其他人說:「他是我們隊上的。」

這時帶隊的守衛站出來。

「你有什麼事要見國王?」他追問。

索爾仍然喘著大氣。

「非常緊急的事,我必須馬上見到他!」

「你的消息好像不太靈通,他並沒有在等你。他現在不在城堡裏,他與他的車隊幾小時前就已經出城去辦公了,要等到今晚國宴時才會回來。」

「國宴?」索爾問著,心臟不斷狂跳。他記得他的夢裏有宴會桌,那夢境居然詭異地成真了。

「沒錯,今晚有宴會,如果你是護衛隊的,你一定要出席。很可惜國王現在不在,沒有辦法見你,你今晚再和其他隊友一道來吧。」

「可是我必須在宴會開始之前傳達一個訊息給他!」索爾堅持著。

「如果你願意,你可以把訊息留給我,但我無法比你早一步傳達訊息給國王。」

索爾並不想將這樣的訊息透露給一名守衛,他一定會以為他瘋了。因此,他必須親自傳達這個訊息,必須在今晚宴會開始之前傳達給國王。此刻,他只能祈求一切來得及。

第二十七章

索爾在黎明時分回到護衛隊軍營,幸好例行訓練還未開始。他抵達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盡,克羅恩依然跟在他身邊,此時正巧碰上剛起床、排著隊走出來、準備開始一天訓練課程的弟兄們。他站著不斷地喘氣,心情愈來愈焦急,因為他不曉得該如何熬過今天一整天的訓練課程,他可能會不斷地掐算著時間,一直到今晚的宴會開始,直到他有機會對國王發出預警為止。他很確定那不祥之兆傳達給他的目的,就是要讓他傳達給國王。他此刻可說肩負了整個國家的命運。

索爾見到瑞斯與歐康納一臉疲憊地走出軍營,正準備排隊,於是他跑上前去。

「你昨晚在哪兒?」瑞斯問。

索爾真希望自己能知道,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昨晚在哪兒,他要如何回答?難道要說自己在亞岡住處的山區裏睡著了嗎?這麼沒有道理的答案,連他自己都接受不了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回答。他不確定應該告訴他們多少。

「什麼叫你不知道?」歐康納問。

「我迷路了。」索爾說。

「迷路了?」

「幸好你找到路回來了。」瑞斯如是說。

「如果你趕不及回來參加今天的訓練,他們就不讓你回護衛隊了。」艾爾登跑上來補充。他用他那結實的手掌拍著索爾的肩膀:「很高興見到你,大家昨天都很想你。」

艾爾登從大峽谷另一邊回來後,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,索爾到現在都還很不習慣。

「和我老姐發展得如何?」瑞斯壓低聲音問。

索爾的臉紅了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「你有見到她嗎?」瑞斯戳了戳他。

「有,」他說:「我們很開心,不過分開得有些匆忙。」

「無妨,」瑞斯一邊說,一邊與大家在寇克與御林軍面前排著隊。「你在今晚的宴會上還會再見到她,記得穿體面點,因為是國王賜宴。」

索爾的心不禁一沉。他想起他作的夢,命運彷彿正在他眼前婆娑起舞,他感覺十分無助,因為他完全無能為力,只能看著它發生。

「安靜!」寇克在男孩們面前踱著步大喊。

索爾和其他人一樣,立刻安靜,並抬起胸膛。

寇克在隊伍之間一行一行地慢慢巡視著,對他們一一審視。

「你們昨天玩夠了,現在重新回歸到訓練上。今天,你們要學習的是,挖壕溝,這門古老的藝術。」

大夥兒異口同聲發出呻吟的聲音。

「安靜!」他喊著。

大家又安靜下來。

「挖壕溝是一項辛苦的工作,」寇克繼續說:「但,卻是一項重要的工作。有一天,你會發現你隻身在荒野中,執行著保護國家的工作,沒有任何支援,同時,天寒地凍,冷到你感覺不到自己的腳趾頭,漫漫黑夜裏,你想盡一切辦法取暖;又或者,你正在一場戰役中,需要一個藏身之處,才不會被敵人的箭射中而喪命。需要溝渠的理由有千百種,它有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。」

「今天,」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:「你們的工作就是挖壕溝,必須挖到雙手紅腫、長出老繭、背挺不直,挖直到實在挖不動為止。如此一來,將來一旦上了戰場,你們就不會感覺那麼痛苦了。」

「跟我來!」寇克喊著。

大家又發出了失望的呻吟聲。男孩們分成兩行,跟著寇克穿過訓練場。

「太棒了,」艾爾登譏諷著:「挖—壕—溝,還正是我今天想做的事啊!」

「搞不好比你想的還糟,」歐康納說:「好像就要下雨了。」

他們抬頭一看,索爾看見黑壓壓的雲正往他們的頭頂上移動。

「只是好像,」瑞斯說:「少說些不吉利的話!」

「索爾!」突然有人叫著。

索爾轉頭看見寇克正怒視著他,他急忙跑到他面前,心裏七上八下,不曉得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事。

「你的騎士召喚你,」他草草地說:「即刻到城堡廣場向艾瑞克報到。你運氣真好,今天不用操練了。做個優秀的隨扈,好好去為你的騎士服務吧!不過,你不要以為你不用挖壕溝,等你明天回來,你必須自己一個人挖。現在你可以走了!」他大聲地說。

索爾在大家羨慕的眼光中跑出訓練場,往城堡奔去。艾瑞克為何要找他?和國王有關嗎?

*

索爾穿過皇城,轉進一條他從未走過的路,那是通往銀色騎士軍營的路。銀色騎士的軍營要比護衛隊的軍營壯觀得多,面積足足有他們的兩倍大,外牆還以銅片鑲邊,而且軍營裏的馬路都是以新石鋪設而成的。到達軍營前,必須先經過一道有一打御林軍站崗的大拱門,過了拱門之後,馬路明顯變寬了。穿過廣闊的大草原之後,最終來到一處石屋園區。該園區有柵欄包圍著,還有數十名騎士守衛著,從遠處望去非常壯觀。

索爾跑在通往軍營的路上,在廣闊的平原上非常醒目,即使他離入口處還很遠,守衛的騎士們已經嚴陣以待,向前走出,交叉著長矛,眼睛直視前方但無視索爾,直到他們把他攔下。

「有什麼事?」其中一名騎士問。

「我是來報到的,」索爾回答:「我是艾瑞克的隨扈。」

守衛騎士們交換著謹慎的眼神,此時,另一名騎士走出來向他們點頭,於是他們後退,收回長矛,緩緩打開大門,金屬尖刺向上升起,發出嘎嘎的聲響。那道門起碼有兩呎厚,巨大無比,索爾覺得這裏甚至比國王的城堡還要森嚴。

「右邊第二幢建築物,」騎士大聲說:「他在馬廄裏。」

索爾快步穿過庭園,經過一排相連的石屋,他仔細觀察周遭的環境,這裏每一樣東西都閃閃發光,一塵不染,看得出經過精心的維護,整個地方散發著力量的氛圍。

一到艾瑞克的住處,索爾不由得對眼前的景象發出讚嘆之聲:幾十匹他見過最高大漂亮的戰馬,整齊地排列在房子前,大部分都披著戰甲,發出耀眼的光芒。這裏每一樣東西都比其他地方的來得大、來得漂亮。

騎士們配帶著不同的武器,騎著馬從各個不同的大門進出中庭,人來人往,十分熱鬧,讓索爾有一種身在戰場的感覺。這裏不是訓練場,這裏看得到戰爭與生死。

索爾走進一道小拱門,穿過一條陰暗的石頭長廊,快步走過一間又一間的馬廄,搜尋著艾瑞克的身影。索爾走到了盡頭,還是找不到艾瑞克。

「你在找艾瑞克嗎?」一名守衛問他。

索爾轉頭向他點了點頭。

「是的,我是他的隨扈。」

「你來晚了,他已經把馬帶出去做準備了,你趕快過去吧!」

索爾跑過長廊,從馬廄一路衝到寬闊的草原上,看見艾瑞克正站在一匹高大驃悍的駿馬前,那是一匹黑得發亮、有白色鼻子的馬。當索爾靠近時,牠發出了噴氣聲,艾瑞克轉過頭來。

「很抱歉,長官,」索爾喘著氣說:「我不是有意遲到的,我是用最快的速度趕來的。」

「你來得正好。」艾瑞克露出親切的笑容說:「索爾,這是藍寧!」他指著身邊的馬。

藍寧噴著氣、原地跳躍著,似乎在打招呼。索爾走上前去,伸手輕撫了牠的鼻子,牠發出輕輕的聲音回應。

「牠是我長途旅行騎的馬。你以後會知道,一名騎士會擁有許多匹馬,一匹用於騎射、一匹用於作戰,還有一匹用於隻身長途跋涉,而最能與你培養出深厚情感的,正是這一匹。牠很喜歡你,非常好!」

藍寧把身體往前傾,將鼻子放進索爾的手心裏,索爾對這隻完美的生物感到有些不知所措。從牠的眼睛可以看出牠十分聰明,更神秘的是,他覺得牠明白周遭發生的事。

但是,索爾突然對剛才艾瑞克說的話感到愕然。

「長官,您是說您要遠行嗎?」他驚訝地問。

艾瑞克停下拴馬鞍的動作,轉頭看著索爾。

「今天是我二十五歲生日,是個特別的日子。你知道什麼是『選擇日』嗎?」

索爾搖搖頭說:「不太了解,只聽別人提過。」

「身為戒環騎士有傳宗接代的責任,」艾瑞克開始解釋:「每位騎士在他二十五歲之前,必須選定一位新娘,如果到二十五歲還未決定新娘人選,法律規定我們必須出外尋找,然後在一年內將新娘帶回來,倘若一年之內沒有偕同新娘回來,國王就會為我們指定伴侶,我們也就喪失了選擇的權利。」

「因此,我今天就必須開始我尋找新娘的旅程。」

索爾注視著他,說不出話來。

「但是,長官,您真的要離開嗎?一年那麼久嗎?」

索爾的心情突然變得好沉重,覺得世界就要崩塌。直到此刻,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艾瑞克的情感有多深。從某些方面來說,他對他的意義有如一個父親,甚至比自己的父親還重要。

「那我今後該為誰服務呢?」索爾問:「還有,您會去哪兒?」

索爾回憶起艾瑞克力挺自己的種種,以及他拯救自己性命的經過。想到他即將離開,他的心情非常沉重。

艾瑞克笑了,笑得輕鬆自在。

「我應該先回答你哪一個問題呢?」他說:「別擔心,你已經被指定給另一位騎士了,在我回來之前,你是他的隨扈,那就是坎卓克,國王的長子。」

索爾一聽,沉重的心情瞬間又跳躍了起來。他對坎卓克的情感與艾瑞克不相上下,畢竟坎卓克是第一個為他挺身而出的人,而且為他在護衛隊裏爭得一席之地。

「至於我的旅程嘛,」艾瑞克繼續說:「我還沒決定好。我只知道我會往南走,往我家鄉的方向去尋找伴侶。如果在戒環裏找不到,我或許會跨海回到我自己的王國裏去尋找。」

「您自己的王國?」索爾問。

索爾這才發現他對艾瑞克的了解甚少,從來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,一直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戒環人。

艾瑞克微笑著說:「是的,離這裏很遠,在海的另一邊。不過,故事可能得等下回再分曉。這次的旅途會很遙遠,時間也會很久,因此,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。時間不多了,幫我一個忙吧,替我上好馬鞍,還有把各種武器都備齊了!」

雖然腦袋一片混亂,索爾仍即刻開始工作。他先跑到存放馬匹戰甲的地方,拿出一套屬於藍寧的獨特黑銀雙色戰甲。他一次拿一件配件回去安裝。首先,他將鏈衣放上馬背,舉高雙手將它垂掛在藍寧碩大的身軀上,接著再回去取牠的鍍銀薄鐵面具。

他為藍寧戴上面具時,牠輕輕嘶叫了一聲,似乎在表達愉悅之意。索爾看得出牠是一匹高貴的戰馬,盔甲戴在牠臉上,就如同戴在騎士臉上一樣地理所當然。

索爾又跑回去取艾瑞克的金色馬刺,待艾瑞克上馬後,為他在每隻靴子上裝上一副。

「長官,您需要哪些武器?」索爾問道。

艾瑞克坐在馬上向下看。從索爾的角度看上去,艾瑞克顯得高大威武、英姿煥發。

「我很難預知這一年裏我會碰上什麼樣的戰鬥場面,但打獵與自我保護是最基本的。當然,我一定要帶上我的長劍,還有我的短劍,另外,還要一把弓、一袋箭、一支短矛、一根狼牙棒、一把匕首,以及我的盾牌。這樣應該足夠了。」

「是,長官!」索爾立刻行動。他跑到艾瑞克的兵器室,就在藍寧馬廄的隔壁,他仔細觀看著擺放在那兒的數十件武器,有如一座兵工廠般令人嘆為觀止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將艾瑞克指定的武器取下,再一件一件拿回去交給艾瑞克,或替他安置在馬鞍兩側。

艾瑞克坐在馬背上戴著他的皮手套,準備啟程。索爾無法忍受親眼目睹他離去。

「長官,我覺得陪同您前往是我份內的工作,」索爾說:「畢竟我是您的隨扈。」

艾瑞克搖搖頭。

「這是我必須單獨完成的旅程。」

「那起碼讓我陪您到第一道關口好嗎?」索爾要求著:「如果您要往南走,那個方向的路我很熟,因為我是從南方來的。」

艾瑞克看著索爾考慮著。

「如果只是到第一道關口,我想應該沒有問題。不過,那得花上一天的工夫才到得了,所以,我們現在必須立刻啟程。你到馬廄後頭騎上隨扈的坐騎出來,那是一匹有紅鬃毛的棕色馬。」

索爾跑回馬廄,找到了那匹棕馬。當他上馬時,克羅恩從他的衣服裏探出頭來四處張望,同時發出嗚咽聲。

「沒關係的,克羅恩。」索爾安撫牠。

索爾俯身策馬,從馬廄疾馳而出。艾瑞克並沒有等他一道出發,他與藍寧已先行馳騁而去。索爾以他最快的速度從後頭趕上。

兩人一同騎著馬出皇城。經過城門時,守衛們為他們打開城門,並退到兩側等候。幾名銀色騎士也在一旁列隊,向艾瑞克行注目禮,並在艾瑞克經過時,舉拳向他致意。

對於能成為艾瑞克的隨扈和他並駕齊驅,索爾感到與有榮焉。對於能陪伴他同行也感到十分興奮,即便只是到第一道關口。

索爾還有許多話想對艾瑞克說,還有許多問題想問他,還有許多感謝想向他表達,但時間卻不允許。二人往南疾馳而去,飛快穿過遼闊的平原,在接近正午的陽光下,馬兒在皇城路上不斷地衝刺,兩旁的地形也不斷地改變。當他們騎過一座山丘時,索爾看到護衛隊的弟兄們正在訓練場上埋頭苦幹,不停地挖著溝渠,他不由得為自己感到慶幸。他再仔細一看,有一個人停下了動作,對他舉起了他的拳頭。強烈的陽光讓索爾無法看清是誰,不過他確信那個正在對他致意的人是瑞斯,於是索爾也舉起拳頭回禮。

平整的道路逐漸變成無人照料的鄉村小徑,益發窄小而崎嶇不平,最後只剩田野間的亂石。索爾知道,這裏對獨自騎馬經過的普通人來說十分危險,尤其是夜晚,會有許多強盜埋伏在路上。不過,索爾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,特別是他現在和艾瑞克在一起。其實,萬一真有強盜出現,他反而替強盜擔心。當然,如果有人膽敢阻攔銀色騎士的去路,那他一定是瘋了。

整個白天他們不斷地奔馳著,幾乎不曾停下來休息,直到索爾精疲力竭,上氣不接下氣。他對艾瑞克過人的體力感到不可思議,但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疲累不堪,那會讓自己顯得十分軟弱。

他們來到一處主要的交叉路口,索爾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,他知道如果他們向右拐,就會通到他的老家。那一瞬間,索爾突然湧出一股思鄉之情,很想回去看看父親,看看住過的村子。他在想,不知父親近來過得如何?現在是誰在看顧那些羊?他沒有回家父親是不是很惱火?然而,索爾會這麼想,並非出自對父親的關心,只是暫時懷念起從前熟悉的一切。事實上,他認為自己當初從這個小村落出走的決定是正確的,他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,永遠不要再回去那個地方。

他們繼續策馬南下,來到索爾從未來過的地域。他從前聽說南方有一處關口,但從來沒有機會前往。那是通往戒環南部邊境的三個主要關口之一。從皇城騎馬南下已花了整整半天的時間,地上的影子愈來愈長。索爾流著汗,喘著氣,心裏七上八下,開始擔心自己能否在國宴開始之前趕回皇城,陪艾瑞克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是不是錯了?

兩人爬上一座山頂。終於,第一道關口的指標在地平線那頭毫無疑問地出現了。那是一座細長的巨塔,皇家旗幟朝著四個不同的方向垂掛在塔上,護欄上有銀色騎士站著崗,站在塔頂上的騎士一看見艾瑞克便吹起號角,城門於是緩緩升起。

距離巨塔尚有幾百碼遠,艾瑞克開始放慢速度讓馬兒踏步前進。索爾心情十分糾結,因為再過幾分鐘,他就要與艾瑞克道別,而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。的確,不知是何時,說明白些,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回來。一年很長,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。儘管如此,索爾還是很感謝艾瑞克給他這個機會,陪他來到這裏,他覺得他的責任已了。

他們並排往巨塔前進,兩匹馬和兩個人都喘著大氣。

「我們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見面,」艾瑞克說著:「但我會帶著我的新娘回來的。這段時間裏可能會有很多變化,但無論發生什麼事,你永遠都是我的隨扈!」

艾瑞克深呼吸。

「我不在的時候,我希望你記住幾件事:要成為一名騎士,靠的不是力氣,而是智慧。勇氣並不足以成就一個騎士,還要加上榮譽感及智慧。你必須時時刻刻鍛鍊你的精神、你的意志,因為騎士精神不是被動的,而是主動的。每分每秒你都不能忘記培養你的騎士精神,只有如此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優秀。」

「這段時間裏,你必須學會使用所有的武器、學會所有的技能。但切記:我們的戰鬥還牽涉到另一個空間:魔法的空間。你可以去找亞岡,請教他如何開發你的潛能。我可以感覺到它們就在你身體裏。你的潛力無窮,沒有什麼好羞恥的,你懂嗎?」

「是的,長官!」索爾回答,對他的智慧與體諒充滿了感激。

「我之所以會把你納入旗下,是因為你與他人不同。你的命運比別人的遠大,甚至比我的還要遠大,只是還未被實現。不要以為一切都是天註定、理所當然,命運也是需要努力經營的。如果你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騎士,除了要有大無畏的精神與熟練的戰鬥技能之外,還必須具備騎士精神,而且必須時時刻刻將這個精神放在心中和意志當中。此外,你還必須要有為他人犧牲的心理準備。最偉大的騎士追求的不是財富,不是榮譽,也不是名聲或尊榮,最偉大的騎士追求的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任務: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優秀的人。你每天都必須精益求精,不單只追求超越他人,更要超越你自己。你必須想辦法幫助那些不如你的人,必須保護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人。這並不是意志力薄弱的人能完成的任務,這是英雄的使命。」

艾瑞克這番話震撼了索爾,他把每字每句都牢牢地記在心裏,並用心琢磨它們的意義。他對艾瑞克的感激溢於言表,不知如何表達。不過他也意識到,他必須花上一段時間,才有辦法完全體會這些話的真諦。

他們終於來到第一道關口的城門下,幾名銀色騎士騎著馬出來迎接艾瑞克,他們帶著愉快的笑容騎到他身旁。他一下馬,他們便像老友般圍上去,用力地拍著他的背膀。

索爾跳下馬,拉住藍寧的韁繩,將牠交給大門守衛餵食和按摩。臨走前,艾瑞克最後一次轉頭看著站在一旁等候的索爾。

道別的時刻到了,索爾心裏還有許多話想說,除了想感謝他,還想對他透露所有的事,包括不祥之兆、噩夢,以及國王會遭遇不測的可能,艾瑞克應該能夠了解。

然而,他卻說不出口。眾人正包圍著艾瑞克,索爾擔心如果他這個時候說出口,艾瑞克和其他人一定會認為他瘋了。因此,他站著不發一語,直到艾瑞克走到他面前,最後一次拍他的肩膀。

「保護我們的國王。」艾瑞克堅定地對他說。

這句話讓索爾打了個寒顫,彷彿他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。

艾瑞克轉身與其他騎士一同走出城門,索爾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,城門的金屬尖刺隨即緩緩落下。

艾瑞克走了。索爾一時還無法接受,心裏像被挖了一個洞似的。下次再見到他,可能是一年後的事了。

索爾重新上馬,抓緊韁繩,用力一踢,飛奔而去。這會兒已是午後時分,他還得再花上半天的時間,才能趕回皇城赴宴。而艾瑞克最後說的話,像個咒語在他腦海中不斷地迴盪。

保護我們的國王。

保護我們的國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