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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崛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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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s der Reihe: 魔法戒環 #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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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索爾躲在一輛馬車載運的乾草堆裏,跟著馬車在熙來攘往的鄉間小路上搖晃著。他前一晚就來到這條路上等待機會,終於等來了一輛能讓他藏身其中又不會被發現的馬車。馬車出現時天已黑了,加上速度不快,索爾得以用小跑步從後頭跳上去。他跳在草堆上,再將自己埋進草堆裏。很幸運地,他並沒有被車伕發現。索爾其實並不確定這輛馬車是否要前往皇城,只知道方向一致,不過,這種大小又帶有記號的馬車能去的地方其實並不多。

一路上好幾個小時的時間,索爾不斷回想他肉搏希伯獸以及遇見亞岡的情形,想著他的命運、他的老家、他的母親。他覺得宇宙終於回應了他,讓他知道他的命運另有安排。他躺在草堆上,雙手扣在腦後,透過馬車布篷上的破洞看著夜空。他過去也曾這麼仰望過明亮的宇宙和遙遠的紅色星星,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這是他生平第一趟旅程,雖然不知道目的地為何,但至少他已經步上了旅途。他決意無論如何一定要到皇城去。

當索爾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,一道道的陽光射進馬車裏,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。他一邊坐起四處張望,一邊責怪自己太過大意,警覺性太低,幸好沒有被發現。

馬車還在行進當中,但已不再那麼顛簸,這說明了此刻走的是一條比較平坦的道路,他們一定是接近城市了!索爾向下看,發現路面一片平坦,沒有碎石子也沒有溝渠,沿路還鑲有精美的白色貝殼。索爾的心跳加速:他們接近皇城了。

從馬車後面看出去的景象更讓索爾嘆為觀止:完美無瑕的街道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活動,各種不同形狀大小的馬車,分別載運著各種不同的物品,有的載毛皮,有的載地毯,還有的載雞隻;馬車陣中還夾雜著數以百計的商人,有些牽著牛,有些頭上頂著整籃的貨物,還有四個人用木桿協力扛著成捆的絲綢。這些多到簡直可以組成一支軍隊的人,都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。

索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蓬勃生氣,他從未在同一個時間見過如此多的人,如此多的東西,如此多的景象。他過去一直生活在小農村裏,而如今他來到了市中心,被淹沒在人潮裏。

忽然傳來一聲巨響,是鐵鍊被拉動和巨大木塊撞地的聲音,音量之大撼動了地面。過了一會兒,又傳來馬蹄達達走過木塊的聲音,他往下一看,看見馬匹在過橋,橋下是一條護城河。原來是一條可以開合的吊橋。

索爾探出頭去,眼前矗立著巨大的石柱與一道鐵閘門。原來他們現在正要穿過皇家城門。

這是索爾看過的最大城門,銳利的尖刺讓他驚嘆不已,心想,萬一閘門在這時候掉墜下,必定會將他切成兩半。這時,他看見了四個駐守在入口處的皇家銀色騎士,不禁心跳加速。

跟著,他們穿過了一條長長的石頭隧道,過了一會兒重見天日時,他們已經在皇城裏了。

索爾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,城裏的活動看起來比城外的還多,數以千計的群眾各自朝著不同方向流動著,到處都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和盛開的花朵。寬闊的街道兩旁是數不清的貨攤、商舖和石頭建築,身穿盔甲的士兵們也在街道上走著。索爾終於如願以償來到了皇城。

索爾因興奮而不自覺地站了起來,但當他一站起來,馬車便立即停下,他冷不防地往後倒在草堆上。不待他爬起,就聽見馬車後面的木板被拉下的聲音,他抬起頭看見一個身穿粗布衣裳的秃頂老人,這個生氣的車伕用他瘦削的手抓住索爾的腳踝將他拖出車外。

索爾飛出車外,背朝下摔在馬路上,揚起一片塵土,周圍響起一片笑聲。

「臭小子,下次敢再坐我的車試試,小心我用鐵鍊對付你!我沒有叫銀色騎士來抓你算你走運!」

老人轉身離開,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,然後回到馬車上揮動馬鞭駕走馬車。

索爾很是尷尬,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,重新站穩腳步。他環顧四周,還有一兩個途人仍舊看著他竊笑,索爾以冷笑回望他們,直到他們將視線移往別處。他撥掉身上的泥土,揉了揉雙臂,儘管自尊心有些受損,還好身體沒有受傷。

周圍的景象雖然讓他眼花撩亂,卻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,心想,能越過千山萬水來到這兒,其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。現在不在馬車上,他終於可以自由地到處觀看,壯麗的風光盡入他的眼簾:皇城的範圍一望無際,中心點是一棟用石頭蓋成的華麗皇宮,被高聳入雲的堅實城牆包圍著,並以護欄環繞著,還可以看見皇家軍隊在城樓上巡邏著。皇宮四周都是修剪整潔的綠地、石頭廣場、噴泉、樹林。這是一座城市,一座住滿了人的城市。

城裏擠滿了商人、士兵、達官貴族,每個人都行色匆匆。過了幾分鐘後,索爾終於意識到城裏似乎正在發生什麼重要的事,他緩步慢行,發現每一處都被精心佈置過,排放了許多座椅,還架起了一個聖壇,看起來像在準備一場婚禮。

索爾看到遠處有一條騎射跑道,長長的泥土路以繩索做分隔,他的心興奮地抖了一下。另一個場地上,有士兵們拿著長矛做遠距離擲射,而在另一個場地上則有弓箭手瞄準草堆在射箭,到處都在進行著遊戲與競賽。除此之外,詩琴、長笛與鐃鈸的樂聲不斷,成群的音樂家到處走動,人們還準備了大桶大桶的酒與豐盛的食物,所見之處皆是已擺設妥當的宴會桌。看樣子,他來得正是時候,剛好趕上參加一場盛大的慶祝活動。

儘管一切是如此令人目眩神迷,索爾仍然急於尋找護衛隊的蹤影。他已經遲到了,得趕快找到他們表明來意才行。

此時,一個上了年紀、工作服上沾有血跡、看起來像是名屠夫的人,匆忙地從他面前走過,他急忙走上前去。事實上,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。

「先生,請等一下。」索爾捉住他的手臂。

那人露出輕蔑的神色看著索爾。

「什麼事,小子?」

「我正在找皇家護衛隊,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?」

「我看起來像張地圖嗎?」男人嘶吼後快步離去。

索爾被他的無禮嚇了一跳。

他馬上尋找下一個詢問對象,這次是一個坐在長桌旁搓揉鮮花的女人。這張長桌旁坐了好幾個正在努力工作的女人,索爾心想,她們之中總會有一個知道吧。

「不好意思,女士們,」他開口:「妳們知不知道皇家護衛的訓練場在哪兒?」

她們面面相視咯咯地笑,其中幾個看起來只比索爾大幾歲。

當中年紀最大的女人轉過頭來看著他。

「你找錯地方了,」她說:「我們這裏正在忙著準備慶典的事。」

「但是聽說護衛隊是在皇城裏受訓的啊!」索爾十分困惑。

女人們又咯咯地笑了起來,年紀最大的女人將手放在嘴唇上搖著頭。

「你大概是第一次來皇城吧?你知道這裏有多大嗎?」

其他女人又笑了,索爾漲紅了臉,決定趕快離開,因為他不喜歡被取笑。

眼前有十幾條街,條條曲折蜿蜒像蜘蛛網一般上天下地,以石牆隔開的入口至少有十幾處。皇城的規模與範圍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,他擔心就算找上好幾天也找不著護衛隊。

這時他突然靈光一現:士兵們總不會不知道他的同僚們在哪裏受訓吧?雖然主動接近皇家軍人讓他感到緊張,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去。

他朝一個離他最近、站在石牆入口處站崗的衛兵走過去,心裏祈禱千萬不要被他抓起來往外丟。只見那名衛兵站得直挺挺地,直視著前方。

「我想知道皇家護衛隊在哪兒。」索爾用他自認為最勇敢的聲音發問。

衛兵目不邪視不予理會。

「我說,我想知道皇家護衛隊在哪兒!」索爾放大音量又說了一遍,希望這次衛兵能聽見。

過了幾秒鐘後,衛兵冷笑著看著他。

「你可以告訴我他們在哪兒嗎?」索爾趁勢追擊。

「你跟他們有什麼關係?」

「很重要的關係。」索爾語氣急切,希望衛兵不要再問下去。

衛兵重新直視前方不再理會他。索爾感到十分失望,心想他也許永遠得不到答案。

過了像永遠那麼久之後,衛兵總算開腔了:「穿過東門往北走,一直走到底,在第三道大門左轉,遇到叉路走右線,遇到下一個叉路再走右線,穿過第二個石拱門,他們就在那裏面。但是我警告你,他們是不歡迎訪客的。」

這就是索爾希望得到的訊息。事不宜遲,他即刻穿越廣場,朝衛兵說的方向奔去,並不斷在腦中重覆衛兵說過的話。他留意到此時已日上三竿,心中不住地祈求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找到護衛隊。

*

索爾在皇城鑲有貝殼邊的光潔馬路上不停地跑著。他遵照衛兵的指示前進,只希望自己沒有被耍。來到城牆邊,他看見一排大門,於是走出第三個大門向左轉。穿過大門找到叉路後,繼續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,方向卻與人潮恰恰相反。只見成千上萬的民眾不斷地湧入,人數每分每秒都在增加。他沿路不斷與精心打扮的詩琴手、雜耍師、小丑、及各式各樣的表演者摩肩擦踵而過。

索爾暗自發誓一定要在甄選開始之前找到護衛隊,於是他卯足全力留意每一條街上是否有訓練營的蹤跡。他經過一道拱門,轉進另一條街,跟著遠遠地看見了一個唯一可能的目標:一座由石塊砌成的小型環狀競技場,中間有一道巨大的門,門外有士兵看守著。索爾從牆外聽到一陣由裡頭發出但被悶住的歡呼聲,他不禁心跳加速。一定是這裏沒錯。

他繼續向前衝,跑到肺就要爆裂似的。一到門口,就有兩名衛兵站出來用長矛將他攔下,接著第三名衛兵也上前伸出手掌。

「站住!」他命令著。

索爾即刻停住,上氣不接下氣,掩不住滿懷的興奮。

「請....聽我....說,」他氣喘吁吁,話說得斷斷續續地:「我必須要進去,我已經遲到了!」

「遲到什麼?」

「甄選啊!」

其中一名身材粗短、臉上坑坑窪窪的衛兵轉過頭去看著另外兩名衛兵,另外兩名衛兵用一付蠻不在乎的樣子回看他們的同僚。第一名衛兵回頭用不屑的眼神仔細打量著索爾。

「裏頭的人都是幾個小時前坐皇家馬車進來的,如果你不在受邀之列,是不能進去的。」

「你不懂,我一定——」

衛兵伸出手抓住索爾的上衣。

「你,才不懂!你這個狂妄無禮的臭小子,好大的膽子想硬闖,現在就給我滾,否則,看我不拿鐵鍊修理你才怪!」

他猛地推開索爾,索爾踉蹌地向後退了好幾步。

索爾覺得被衛兵抓住的胸口刺痛了一下,那個痛包含了被拒絕的痛,他感到氣憤不已。他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,還沒有參加甄選,就遭到衛兵的驅趕。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進去。

衛兵走回原位,索爾不動聲色地走開,以順時鐘方向沿著環形建築離去。這時他想到了一個辦法。當他轉到衛兵看不見的地方後,快跑至競技場的石牆邊,然後躡手躡腳地沿著石牆繞行。在確定守衛不再理會他之後,他加快速度奔跑。他沿著競技場跑了半圈之後,看到了另一個可以進入會場的地方,那是石牆高處用鐵條封住的一處拱形開口,其中一扇窗戶的鐵條不見了。此時,競技場裏又傳出另一陣歡呼聲,他跳上開口向外延伸的部份往場內瞧。

他的心跳又加速了。他看到偌大的圓形訓練場上擠滿了新來的志願兵,包括他的哥哥們,大家面向十幾名銀色騎士列隊站定著,另外還有幾名銀色騎士走在志願兵的行列中打量著每一個人。另外一組志願兵則聚在邊上站著,在士兵的注視下投擲長矛,其中一個人未能射中目標。

憤怒的情緒又開始在他的血管裏作祟。他心想,倘若換作是他絕對能射中目標,他絲毫不比裏面的人遜色,只不過年紀比他們小一點,實在不應該遭到如此不公的排擠。

突然間,一隻手搭在他背上將他往後扯,他整個人飛了出去重摔在地上喘不過氣來。

抬頭一看,是剛才守在門口的那個衛兵,正輕蔑不滿地看著他。

「我剛才是怎麼說的,臭小子?」

不待他回話,衛兵狠狠踢了索爾一腳。當衛兵打算再踢一腳時,索爾胸腔內爆發了一股強力的震動。

這次,索爾在半空中抓住了衛兵的腳,他用力一扯,衛兵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。

索爾迅速起身,衛兵也跟著站了起來。索爾瞪著那名衛兵,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做出的舉動,而和他面對面的衛兵也正惡狠狠地瞪著他。

「現在,我除了要好好修理你一頓之外,」衛兵嘶吼著:「我還要你付出代價!從來沒有人敢碰皇家士兵一根汗毛!說什麼進護衛隊,我送你進地牢還差不多!如果你能重見天日就算你好運!」

衛兵拿出一頭帶有扣環的鐵鍊向索爾逼進,一臉要復仇的樣子。

索爾在腦中快速地思考。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被鎖起來,但也不想傷害皇家衛兵,得趕快想個法子才行。

這時,他想起了他的彈弓。一拿起彈弓,他的反射動作就出現了,他放上石頭,瞄準目標,然後射出。

石頭打掉了衛兵手中的鐵鍊,還打中了他的手指。鐵鍊落地的同時,衛兵一邊甩著手後退,一邊疼痛大叫。

接著,衛兵露出要與他決一死戰的神色,拔出了他的劍,發出了一聲銳利的金屬摩擦聲。

「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了!」他兇狠地威脅著,準備攻擊。

衛兵不肯放過他,索爾沒有其他選擇。這次,他瞄好目標位置,射出另一顆石頭。他不想殺死衛兵,但他必須阻止他的行動。於是他避開他的心臟、鼻子、眼睛、頭部,只瞄準一個會讓他停止動作,但不會受傷的地方。

兩腿之間。

石頭飛了出去。他沒有使出全力,但已足以讓衛兵倒下。

正中目標。

衛兵一頭栽在地上,劍從手中掉落,他按住自己的腹股溝處,倒在地上縮成一團。

「我要吊死你!」他痛苦地呻吟。「守衛!守衛!」

索爾看見遠處幾個守衛朝他跑過來。

就是現在,否則沒有機會了!

他毫不猶豫地跳進窗子裏。他必須到競技場裏去,必須去證明自己,任何人都休想阻擋他的去路。

第五章

麥克基爾此刻身在城堡上層的一間大廳裏,那裏是他作為私人用途的會議室。他坐在木雕的私人寶座上,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四名子女:長子坎卓克,二十五歲,是一名優秀的戰士,同時也是一位紳士,他是所有子女中最像麥克基爾家族成員的一個,但諷刺的是,他其實是麥克基爾與另一個女人的私生子,而麥克基爾早已對坎卓克的生母不復記憶。坎卓克與麥克基爾的正室子女們一起長大,皇后最初反對,最後,在國王提出絕不傳位給他的保證下才讓步。這項妥協如今卻成了麥克基爾心中最大的痛,因為坎卓克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孩子,放眼望去找不到比他更適合繼承王位的人,他多麼希望能由他接續皇室的傳統。

站在坎卓克身旁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二子葛瑞斯,他是法律上名正言順的長子,二十三歲,身材瘦削、雙頰凹陷、一雙到處瞟動的棕色大眼睛。他的性格與哥哥迥然不同,可以說完全相反:哥哥為人豪爽,弟弟心事從不外露;哥哥自信而高貴,弟弟謊話連篇且詭詐,麥克基爾實在無法打心裏喜歡這個孩子,這點讓他感到十分心痛。過去,他多次想導正葛瑞斯的本性,直到葛瑞斯成為青少年後的某個時刻起,麥克基爾終於無奈地接受兒子的性格早已註定且無法改變的事實。工於心計、醉心權力、野心太大這些字眼的負面意義用在葛瑞斯身上再適合不過。此外,麥克基爾也很清楚葛瑞斯對女人沒有興趣,但有許多男性伴侶,換作是其他國王早就與這個兒子斷絕了關係。但麥克基爾觀念較為開放,他不以這件事來評斷他,也並非因這件事而無法愛這個兒子,真正讓他介意的其實是葛瑞斯邪惡、工於心計的本性,他無法視而不見。

站在葛瑞斯身旁的,是麥克基爾剛滿十六歲的次女關德琳,從小就出落得十分標緻,而且內心比外在更加美麗,不但善良、大方,而且誠實,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女孩,從這方面來說,她倒是與大哥坎卓克十分相像。她總是以敬愛的眼神看著父親,他也能從她每一個眼神中感受到她對他的忠誠,他深深以這個女兒為榮,更甚於他的兒子們。

站在關德琳身旁的是麥克基爾最小的兒子瑞斯,是一個自信且意氣風發的男孩,今年十四歲,剛剛脫卻了孩童稚嫩的外表。對於瑞斯能主動提出加入護衛隊,麥克基爾感到萬分欣慰,而且可以預見他將來的成就。麥克基爾確信瑞斯將來會成為他最優秀的兒子,同時也會成為一位優秀的統治者,可惜那是將來,現在他還太年幼,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學習。

看著站在面前的三子一女,麥克基爾的心情五味雜陳,那是一種摻雜了驕傲與失望的情緒。與此同時,他也感到憤怒與煩惱,因為他其餘兩名子女沒有出現。最年長的女兒露安達由於忙於準備婚禮而缺席,即將遠嫁他國的她也沒有理由參加這場挑選繼承人的討論會。但是,麥克基爾排行在中間的十八歲兒子高弗瑞也缺席了,麥克基爾為此大動肝火漲紅了臉。

從他還是個孩子開始,高弗瑞就表現出對王權的藐視,他擺明了不在乎,反正他將來也不可能成為這個國家的統治者。但最讓麥克基爾失望的,是高弗瑞選擇成天與一群不務正業的惡棍朋友在啤酒屋裏浪費光陰,不斷讓皇室蒙羞。他終日無所適事,成天睡覺,醒了就往啤酒屋裏鑽。從某方面來說,麥克基爾慶幸他缺席,但另一方面,他著實無法再忍受這般侮辱。事實上,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形,於是一早便命人去啤酒屋把他找回來。麥克基爾不發一語地等著,直到高弗瑞被帶回來。

厚重的橡木門終於打開了,皇家衛兵拖著高弗瑞齊步前進,然後將他往前一推,高弗瑞跌跌撞撞地進了大廳,此時木門重新關上。兄弟姐妹們回頭看著他,只見他和平時一樣,邋邋遢遢,一身酒味,滿臉鬍渣,衣衫不整。

「哈囉,父王,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好玩的事啊?」

「跟你的兄弟姐妹一起站好,等我指示了再說話!如果你敢不從,老天,我就把你用鐵鍊拴起來,和其他平民囚犯一起關在地牢裏,三天不給你食物,更沒有啤酒!」

高弗瑞桀驁不馴地站著回瞪父親。麥克基爾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一潭蓄滿的能量,那是一份屬於他自己的東西,也許是將來能夠點燃他成就的火花,前提是他必須先改變自己。

高弗瑞堅持了整整十秒鐘,才不情願地拖著腳步,走到其他兄弟姐妹身邊。

麥克基爾注視著眼前的五個子女:私生子,離經叛道者,酒鬼,女兒,小兒子。多麼奇怪的組合,他實在難以相信這五個人身上都流著他的血。在長女結婚的今天,他必須選立其中一個作為繼承人,這教他怎麼選呢?

麥克基爾覺得這實在是件徒勞無功的事,他正值壯年,起碼還能繼續在位三十年,不管今天他立誰為儲君,這個人都得等上幾十年後才有可能登基,這項傳統著實讓人感到厭煩,也許當初先王們做這件事是必要的,但是他覺得他現在一點都不需要。

他清了清嗓子。

「我們今天是為了一項傳統而聚在這裏的。你們都知道今天是本王長女的大喜之日,我必須在今天選立一位繼承人,一個將來負責治理這個國家的人。在我死後,其實沒有人比你們的母親更適合接手統治這個國家,但法律規定只有國王的子嗣才能繼位,因此,我必須做一個選擇。」

麥克基爾屏住呼吸停下來思考。雖然子女們個個鴉雀無聲,他卻可以感受到期待的氛圍,每個人的眼神都透露了不同的心情:私生子看起來很認命,知道自己不可能會被選中;離經叛道者眼裏閃著野心,彷彿這個位置非他莫屬;酒鬼看著窗外,完全不在乎;女兒用敬愛的眼神回看父親,告訴他雖然自己與這場討論無關,但無損她對他的愛,小兒子也和她一樣。

「坎卓克,我一直都對你和其他兄弟姐妹們一視同仁,但我國律法禁止庶出子女繼承王位,這點你了解嗎?」

坎卓克鞠了個躬:「父王,我從來都不曾妄想成為繼承人,我對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非常滿足,請千萬不要因為此事擾亂了您的心。」

坎卓克真情流露的回答讓麥克基爾感到心痛,他從來沒有比此時更渴望立他為儲君。

「現在,剩下你們四個。瑞斯,你是個優秀的年輕人,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孩子,但是你現在年紀太小,並非適合的人選。」

「我也是這麼想,父王。」瑞斯回答,微微鞠了個躬。

「高弗瑞,你是我三個嫡子之一,可是你卻選擇在啤酒屋裏與人渣為伍,浪費你的生命,你含著金湯匙出生,擁有一切,可你卻把一切都糟塌了,若要說我此生最大的遺憾為何,那就是你!」

高弗瑞扮了個鬼臉,不自然地擺動著身體。

「您應該沒有其他話要對我說了吧?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啤酒屋啦?父王?」

他快速無禮地作了個揖,然後大搖大擺走過大廳。

「給我回來!」麥克基爾大叫:「馬上!」

高弗瑞無視父親的喊叫,繼續走著。他穿過大廳拉開大門,門外站了兩個衛兵。

麥克基爾氣得火冒三丈,衛兵困惑地看著他。

但高弗瑞沒有停下腳步,推開守衛走進長廊。

「把他給我拿下!」麥克基爾喊著:「不要讓他的母親看見他,我不希望她在她女兒大喜之日因為這個傢伙而心煩!」

「是的,陛下!」守衛關上門去追高弗瑞。

麥克基爾坐在王位上喘氣,滿臉通紅,他試著冷靜下來。他怎麼想也想不通他到底做了什麼,會生出這樣的孩子。

他回頭看著其餘四名子女,只見他們不發一語地繼續站著。麥克基爾長嘆了一口氣,試著重整自己的思緒。

「現在剩下你們兩個,」他繼續說:「我已經從你們兩人當中選定了一個繼承人。」

麥克基爾轉向女兒。

「那就是妳,關德琳。」

大廳裏響起了一陣驚嘆聲,所有的孩子都嚇了一跳,最震驚的是關德琳。

「您沒說錯吧,父王?」葛瑞斯驚訝地問:「您說關德琳?」

「父王,我覺得受寵若驚,」關德琳道:「可是我不能接受,因為我是一個女人啊!」

「沒錯,麥克基爾家族史上從來沒有女人當過家,但是我現在決定要改變這個傳統。關德琳,妳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孩,妳現在還年輕,因此我祈求老天讓我多活幾年,等到妳有了足夠的智慧之後再接掌大位,這個王國將來是妳的!」

「可是父王,」葛瑞斯臉色鐵青地大聲說:「我是法律上的長子,麥克基爾家族一向都是立長子為王的啊!」

「我是國王,」麥克基爾臉色一沉:「傳統由我主宰。」

「不公平!」葛瑞斯鬧脾氣地喊:「國王應該是我,不是妹妹,女人不能為王!」

「給我閉嘴,小子!」麥克基爾氣到發抖:「你膽敢質疑我的決定?」

「我連女人都不如嗎?你是這麼想的嗎?」

「我心已決,」麥克基爾說:「你們和王國裏的每一個人都一樣,必須尊重並服從我的決定。現在,你們全都可以離開了。」

子女們迅速鞠了躬,離開了大廳。

只有葛瑞斯走到門口後停下,遲遲不願離去。

他轉身面向父親。

麥克基爾看到他臉上失望的表情。很顯然地,他一直在等待今天被任命為儲君,說得明白些,他一直希望得到王位,而且是非常渴望。麥克基爾對他的反應一點都不感到訝異,因為這正是他不願將王位傳給他的最主要原因。

 

「父王,您為什麼那麼恨我?」葛瑞斯問。

「我並不恨你,只是認為你不適合治理這個國家。」

「為什麼?」他繼續追問。

「因為你一心一意在追求這件事。」

葛瑞斯的臉轉成一片暗紅色,顯然麥克基爾一針見血地說中了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。麥克基爾注視著葛瑞斯的雙眼,居然看到他眼底燃燒著對他的恨意,這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
葛瑞斯不再追問,飛也似地走出大廳用力關上大門。

重重的關門聲迴盪在耳邊,麥克基爾打了個寒顫。他回想著兒子眼裏那份深深的恨意,看起來比敵人的還要深。此刻,他想到了亞岡,想到他說過危險就在近處。

有這麼近嗎?

第六章

索爾用盡全力在偌大的訓練場裏奔跑,衛兵緊追在後,索爾可以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就在他身後,場地裏不但悶熱且塵土飛揚,衛兵們忍不住邊跑邊咒罵。索爾看見訓練場上擠滿了護衛隊的新兵舊員,都是看起來和他差不多的男孩,只不過年紀大一些,身材魁梧一些。他們正在接受各種不同的訓練和測驗,有些在擲長矛,有些在投標槍,有些則在練習抓握槍桿。這些人的遠距離射擊都十分精準,很少失誤,看來都是一些難纏的勁敵。

站在新兵群當中的是幾十個如假包換的銀色騎士,他們排成一個大大的半環形,看著場上的一舉一動,評斷誰該留下,誰該回家。

索爾知道他必須在這些銀色騎士面前證明自己的實力,必須贏得他們的青睞,因此,他得在衛兵抓到他之前讓銀色騎士注意到他,否則就沒有機會了。但問題是怎麼獲得他們的注意呢?索爾邊跑邊動腦筋,心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趕出去。

這時,開始有人注意到索爾在訓練場上奔跑,幾個新兵和騎士都停下觀看。沒多久,索爾發覺所有的人都在看他,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困惑的表情,他想,大家一定是在猜這個被三個衛兵追著跑的人是誰。這不是他希望被注意到的方式,一生夢想加入護衛隊的他,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。

當索爾一邊跑一邊苦思對策之際,對策卻自己出現了。一名大塊頭的新兵為求在眾人面前有所表現,自告奮勇挺身而出,想攔下索爾。這個渾身肌肉身形整整比索爾大一倍的男孩,舉起手中的木劍,欲阻擋索爾的去路,索爾看得出對方下定決心要擊倒他,讓他在眾人面前出糗,藉此為自己在新兵當中取得優勢。

他的企圖讓索爾感到憤怒。就身材而言,索爾明顯不是這個男孩的對手,但無論如何都他必須打贏他,才能讓大家對他刮目相看。

隨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,索爾這才驚覺那個男孩高大得像座山似的,前額蓋著一層厚厚的黑髮,還有一個索爾見過最大最方的下顎。索爾覺得自己可能連他的一根汗毛都動不了。

男孩揮舞著手中的木劍,索爾知道如果他不趕快行動就會被對方撂倒。

這時,索爾祭出他的反射功夫,他本能地拿出彈弓對準男孩的手射擊。說時遲那時快,正當男孩的劍就要對著索爾劈頭砍下時,索爾的石頭擊中了目標,打飛了男孩手中的劍。男孩抓著手放聲哀嚎。

索爾不敢閒著,趁勢發動攻擊,他凌空跳起,雙腳朝男孩的胸膛踹去,但男孩實在太粗壯了,索爾覺得好像踢到一棵橡樹似的。男孩不過略微往後踉蹌了幾吋,索爾卻瞬間跌落在男孩的腳邊,砰的一聲砸在地上,耳朵嗡嗡作響,他心想——大事不妙。

索爾正想爬起來,男孩卻快了他一步。他伸出手抓住索爾,用背將索爾扛起後往外甩,索爾飛了出去,摔了個狗吃屎。

一群男孩很快就將兩人包圍起來大聲歡呼,索爾覺得非常丟臉,滿臉通紅。

索爾轉身想爬起來,卻又慢了一步,男孩已經撲過來將他壓在地上。索爾還來不及反應,兩人已經摔起角來,對方的體重簡直重得嚇人。

索爾隠約聽見新兵們圍攏過來的叫囂聲,似乎等不及想見血。與索爾扭打在一起的男孩一臉憤怒,他伸出兩隻大姆指,戳向索爾的眼睛。索爾大吃一驚:這傢伙真的想置我於死地,有必要這麼急於表現嗎?

千鈞一髮之際,索爾迅速將頭擰開,男孩的手飛過,插進了土裏,索爾趁機掙脫了他的壓制。

索爾站起來面對男孩,男孩也站起來繼續朝索爾的臉出拳,索爾及時閃開,一陣風咻地刷過他的臉龐,他知道如果剛剛沒有躲過這一拳,他的下巴就碎了。索爾也往男孩的腹部出拳,但就像打中一棵大樹一樣,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。

索爾還未來得及反應,男孩的手肘擊中了他的臉。

索爾被打得往後踉蹌,一陣天旋地轉,就像是被鐵鎚擊中一般,耳朵嗡嗡作響。

索爾被打得跌跌撞撞,喘不過氣來,緊接著胸膛上又來了一記飛踼,整個人往後飛出去,面朝上摔在地上,旁觀者歡呼了起來。

索爾暈頭轉向,想要坐起來,男孩又往他臉上揮拳,再一次將他擊倒,索爾整個人躺平在地上,久久無法起身。

索爾無法動彈,隠約聽見旁人的歡呼聲,感覺從鼻子裏流出帶著鹹味的鮮血,臉上有被重毆過的疼痛,他忍不住呻吟起來。他勉強抬起頭,看見大塊頭已經回去和朋友會合,慶祝他的勝利。

索爾想放棄,因為這個男孩的塊頭實在太大了,打了也是白打,而且他已經無力再承受更多的攻擊。然而,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為他打氣,告訴他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認輸。

不要放棄,起來,站起來!

索爾努力擠出剩餘的氣力,一邊呻吟一邊翻身,然後用他的雙手與膝蓋,慢慢地將自己撐了起來。他面對著那個男孩,臉上流著鮮血,眼睛腫得幾乎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,他喘著大氣,伸出了他的拳頭。

大塊頭轉過頭來瞪著索爾,搖搖頭,一付不可置信的樣子。

「小子,你最好別爬起來。」他威脅著,準備走回去教訓索爾。

「夠了!」有人大吼:「退下,艾爾登!」

一名騎士突然間上前擋在兩人中間,舉起手掌示意艾爾登不要再靠近索爾,群眾安靜下來看著騎士,顯然不敢對他有所冒犯。

索爾抬起頭看著騎士,露出敬畏的神色。騎士個子很高,肩膀很寬,下巴方方正正,一頭保養得宜的棕髮,二十多歲。索爾對他的第一印象極好。騎士穿著一件最等高級的盔甲,和一件閃亮的銀製鏈衣,上面印有皇家標記:那是麥克基爾家族的獵鷹徽章!索爾說不出話來。天哪,他面前站的是一名皇室成員,他簡直不敢相信。

「年輕人,請你解釋一下,」他對索爾說:「你為何未經許可就擅闖我們的訓練基地?」

索爾還來不及回答,那三個追趕索爾的衛兵已經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進來,帶頭的衛兵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索爾。

「他違抗命令!」衛兵大聲說:「我去拿鐵鍊把他銬起來,然後送進國王的地牢裏!」

「我沒有做錯事!」索爾抗議。

「還敢說沒有?」衛兵繼續大喊:「你未經允許擅闖皇家重地!」

「我只是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!」索爾大聲回答,轉頭懇求在他面前具有皇室成員身份的銀色騎士:「我希望能有機會加入護衛隊!」

「這裏不歡迎不請自來的人,臭小子!」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。

又有一名銀色騎士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進來,年約五十多歲,身材壯碩矮胖,頂上無毛,蓄著短鬍,鼻子上一道長長的刀疤,看起來像當了一輩子的軍人,而且從他盔甲上的記號和胸前的黃金別針可以看出,他是這裏的總指揮。是一名將軍!索爾心跳加速。

「長官,我的確不是受邀來的,」索爾回答:「但是來這裏是我人生的夢想,我不過是希望能得到一個在你們面前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,證明我並不比這裏的其他人差,請給我一次機會證明給你們看,求求您,加入護衛隊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夢想!」

「戰場不是作白日夢的人該來的地方,小子!」他又發出粗暴的聲音說:「這裏只需要會打仗的人。我們的規矩不容破壞,新兵必須是事先選定的!」

將軍向衛兵點了一下頭,衛兵急忙上前將用鐵鍊將索爾銬起。

此時,那名具有皇室身份的銀色騎士突然上前,舉起手將衛兵擋下。

「偶爾也是有例外的。」他說。

衛兵滿臉錯愕地看著騎士,顯然有話要說,但基於對皇室成員的尊重不敢開口。

「孩子,我欣賞你的勇氣,」騎士繼續說:「在我們把你丟出去之前,讓我看看你能做什麼。」

「可是我們有我們的規矩啊,坎卓克。」將軍不悅地表示。

「規定是皇室訂的,」坎卓克嚴肅地回答:「護衛隊只要乖乖聽從皇室的命令即可。」

「我們只聽從你父親的命令,也就是國王的命令,沒有必要聽命於你!」將軍目中無人地反唇相譏。

四周的空氣因兩人的對峙而凝結,索爾不敢相信自己造成了眼前的混亂。

「我了解我父王,我也知道換作是他會怎麼做,他一定會願意給這個孩子一個機會。來吧!」

僵持好一陣子之後,將軍終於讓步。

坎卓克轉向索爾,直視他的雙眼,他從他棕色的眼睛裏看見了無比的熱情,臉龐有如王子般高貴,卻也像極了一名戰士。

「我只給你一次機會,」他向索爾說:「看你能不能射中那個目標。」

他指著遠在訓練場另一邊的一個草堆,草堆中心有一個小小的紅點。有幾支長矛叉在草堆上,但沒有一支射中紅心。

「如果你能從這裏射中那個紅點,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,你就有資格加入我們。」

騎士說完便退到一旁。索爾可以感覺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。

他細看了放在旁邊的一排長矛,全都是用橡木打造,並裹著上好的皮革,是他有生以來看過最精緻的長矛。他走向前,心臟狂跳著,以手背擦去流出的鼻血,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。很顯然地,他現在要做的事是件不可能的任務,但他沒有選擇,只能放手一搏。

索爾選了一支不長也不短的矛,拿在手心裏掂了掂,重量非常可觀,和他過去在家鄉用過的完全不同,但非常合手,他估計自己應該有機會射中紅心,畢竟,除了彈弓,擲長矛是他最強的一項技能,過去終日在田野裏遊盪時經常練習,哥哥們射不中的目標他都能射中。

索爾閉上眼睛深呼吸。他心想,萬一沒有射中,他就會被守衛拖進監牢裏關起來,那麼,他將永遠失去加入護衛隊的機會。他畢生的夢想將決定於這一刻。

他用力地向上蒼祈求。

接著他睜開眼睛,迅速向前跨出兩步,射出長矛。

他屏住呼吸看著長矛向前飛出。

神啊,求求你!

長矛穿過一片厚重的死寂,每個人都緊盯著它。

過了像一輩子那麼久之後,終於傳出了一個聲音,那絕對是矛頭刺進草堆的聲音,索爾不用看就能知道,他射中了目標,因為長矛離手的感覺和他手肘彎曲的角度都已經告訴他,此射必中。

雖然如此,索爾一開始還是緊張到不敢親眼確認結果,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確認之後,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,因為正如他所預期,那支長矛不偏不倚射中了草堆的紅心,成為唯一一支射中紅心的長矛,他真的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。

一片錯愕包圍著他,他感覺所有的新兵和騎士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。

終於,坎卓克走上前用力拍了一下索爾的背,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表達他對索爾的表現很是滿意。坎卓克咧開嘴笑著。

「我就知道你行,」他說:「你可以留下來了!」

「什麼?殿下?」衛兵不可置信地叫著:「不公平!這傢伙並沒有被選中啊!」

「可是他射中了紅心,在我看來,這已經具備了獲選的資格。」

「他的年紀與體格都比其他人小太多了,這裏又不是幼兒隊!」將軍道。

「我寧願要一個可以射中紅心的瘦小士兵,也不要一個射不中紅心的鐘樓怪人!」坎卓克如是回應。

「他只是運氣好而已!」剛才和索爾打架的大塊頭叫著:「如果多給我們幾次機會,我們也一樣能射中!」

坎卓克轉頭看那個男孩。

「是嗎?」他問:「那你來試試如何?要不要用這個來賭一下你的去留?」

大塊頭慌了,露出尷尬的神色把頭低下,顯然不願接受這項提議。

「可我們完全不知道這小子的來歷,」將軍反對:「我們連他從哪兒冒出來的都不知道!」

「他從低地來的。」一個聲音回答。

大家不約而同地回頭尋找聲音的主人,索爾除外,因為他認得出那把聲音,那是折磨了他整個童年的聲音,是他大哥德雷克的聲音。

德雷克與兩個弟弟從人群中走出來,用非常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索爾。

「他的名字叫索爾格林,來自西環王國南部的麥克李爾德村,是我們四兄弟中的老么,和我們來自同一個家庭,他負責替父親看羊。」

全場爆笑。

索爾覺得耳根發燙,有一種想死的感覺,他從未如此感到羞恥。不過,這正是德雷克的作風,刻意破壞他榮耀的時刻,想盡辦法讓他抬不起頭。

「他是看羊的?」將軍重覆著。

「那我們的敵人可要小心他囉!」另一個男孩嘲笑著。

又是一陣大笑,索爾覺得更丟臉了。

「夠了!」坎卓克嚴肅地大聲制止。

笑聲逐漸變小。

「我寧願每天和一個可以射中紅心的牧羊人共事,也不要和你們這群只會笑、不會做事的人在一起!」坎卓克補充著。

所有的人都不敢再笑,現場一片靜默。

索爾非常感激坎卓克,他發誓將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報答他,姑且不論索爾受到了怎樣的對待,這個人起碼為他保住了尊嚴。

坎卓克對德雷克說:「小子,你知道嗎?一個真正的戰士是不會這麼對待他的朋友的,更何況他是你的家人,你的至親!」

德雷克慌張地低下頭。索爾很少見他如此喪氣。

這時,索爾另一個哥哥卓拉斯站出來抗議:「可是索爾不是被選來的,我們才是,他是一路跟著我們來的!」

「我沒有跟著你們,」索爾終於理直氣壯地大聲說:「我是為了護衛隊來的,不是為了你們來的!」

「他為何而來並不重要,」將軍站出來,十分不悅地說:「他在浪費我們所有人的時間。剛剛那一射是不錯,但他還是不能加入我們,因為沒有直屬騎士,也沒有其他護衛軍與他搭檔。」

「我願意和他搭檔!」有人喊著。

索爾和大夥兒同時轉身,驚訝地發現幾呎之外站了一個年紀和他一樣大的男孩,外表與他神似,不同的是他有一頭金色的頭髮,一雙湖水綠的眼睛,和一身最耀眼的皇室盔甲:佈滿紫與黑雙色記號的鏈衣。天哪,又一個皇室家族成員。

「不可能!」將軍反對:「皇族是不跟老百姓搭檔的。」

「只要我願意就行,」那男孩反擊:「而且我認為索爾格林不會介意與我搭檔的。」

「就算我們批准也沒用,」將軍又說:「沒有騎士會收他為隨扈的!」

「我願意收他。」又傳出另外一個聲音。

眾人朝另一個方向望去,個個驚訝地倒抽一口氣。

索爾看見一名騎在馬背上的騎士,穿著閃閃發亮的華麗戰甲,腰間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,如同太陽一般無比耀眼。索爾從他的舉止、風度以及頭盔上的記號,看出了他的與眾不同,他絕對是名一流的戰士。

索爾知道他是誰,他看過許多他的畫像,也聽過他的傳奇故事。艾瑞克!索爾不敢相信,他居然有幸見到戒環區裏最偉大的騎士。

「可是大人,您已經有一個隨扈了啊!」將軍表示反對。

「那從今天起我要兩個。」艾瑞克用他低沉自信的聲音回答。

現場一片錯愕,但沒有人敢出聲。

「這樣一來事情就解決了。」坎卓克說:「現在,索爾格林有主子也有搭檔,問題解決了。從現在開始,他就是護衛隊的成員了。」

「殿下,您還沒有處理我的事!」衛兵走上前喊著:「這小子打了皇家衛兵可是事實,他必須接受懲處,才能伸張正義。」

「正義會得到伸張的,」坎卓克嚴正地回答:「但怎麼處置由我決定,你沒有權力過問!」

「但是殿下,您必須用桎梏將他銬起來以儆效尤!」

「你再不住口我就銬你!」坎卓克用鋼一般強硬的語氣警告衛兵,並怒視著他。

衛兵終於不情願地退下,他漲紅著臉瞪著索爾轉身離去。

「這件事就這麼定了。」坎卓克大聲宣佈:「索爾格林,歡迎你加入皇家護衛隊!」

一眾騎士與男孩們發出了歡呼,接著回到剛才未完成的訓練之中。

一連串的驚嚇讓索爾全身發麻,他不敢相信自己已是皇家護衛隊的一員了,簡直像作夢一般。

索爾走向坎卓克,不知如何對他表達內心的感激之情。從小到大沒有人關心過他,沒有人曾經為他挺身而出,更沒有人保護過他。說也奇怪,他覺得他與坎卓克之間的關係比他與父親的還要親近。

「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,」索爾對他說:「我真的虧欠您很多。」

坎卓克微笑著:「我的名字叫坎卓克,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很多事情,我是國王的長子。我很佩服你的勇氣,相信你的加入一定能為護衛隊爭光。」

坎卓克說完便離開了。就在同時,和索爾打架的大塊頭擠了過來。

「你給我小心點,」大塊頭撂出狠話:「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睡在同一個軍營裏,不要以為你會有好日子可過!」

索爾還來不及反應,他又一溜煙地跑了。索爾才進護衛隊就樹了敵。

正當索爾開始憧憬他在這裏能做的事時,國王的小兒子跑到他身邊來。

「不要理他,」他和索爾說:「他一天到晚就找人麻煩。我是瑞斯。」

「謝謝你選我作搭檔,」索爾伸出手來:「要不然我就沒戲唱了。」

「只要是敢站出來對抗那隻野獸的人,我都樂意與他搭檔。」瑞斯高興地說:「你剛才那一架打得不錯。」

「你在開玩笑吧?」索爾擦著臉上乾掉的血,覺得被痛毆的地方腫了起來。「我被他撂倒了呀!」

「但是你到最後都沒有認輸,」瑞斯道:「實在讓人佩服,換作我們其他人一定都不敢跟他對著幹。還有,你那一射實在太棒了,你是怎麼練出來的?我們最好做一輩子的搭檔!」他很認真地注視著索爾,握著他的手說:「還會做一輩子的朋友。我有預感。」

索爾握著他的手,心想應該會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。

突然有人從旁邊戳他。

他轉頭看見一個年紀比他大一些的男孩站在那兒,又長又瘦的臉上滿是痘疤。

「我叫費斯哥德,艾瑞克的隨扈,從現在起你就是他的第二號隨扈,意思就是你要聽命於我。等一下這裏要舉行比賽,你現在是全國最富盛名騎士的隨扈,你要一直站在這裏嗎?還不快跟我來!」

這時瑞斯已經走遠,索爾趕緊跟著那個隨扈穿過訓練場,雖然不知道要去哪兒,但他不在乎,因為他現在開心得不得了。

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。

第七章

身著皇室華服的葛瑞斯快步地走在皇城裏,穿梭在從四面八方湧入參加大公主婚禮的民眾當中,但此時他怒火正熾,因為和父親之間的衝突仍讓他耿耿於懷。父親怎麼能跳過他另立儲君?一點道理都沒有,他可是法律上明正言順的長子,這個國家向來都是由長子繼承王位,因此,他自出生以來便認定自己將來會登基,而且也沒有理由不讓他這麼想。

待立的儲君是年紀比自己小的手足,還是個女兒身,實在太沒道理,這個消息如果傳開,自己一定會成為眾人的笑柄。走著走著,他覺得體內的空氣就快耗盡,就要無法呼吸。

他跌跌撞撞地隨著人群一同趕赴姐姐的婚禮,一路上,他看到穿著各種不同顏色長袍的民眾、川流不息的人潮、來自各個不同省份的人們。老實說,他厭惡與平民百姓近距離接觸,他認為今天的場合只是老百姓難得可以攀附權貴的機會,也是遠在高地另一邊的東環野蠻人得以進入西環的機會,他不敢相信他的姐姐竟然要嫁到東環去,這是父親一著看似高明的政治棋,其實只是為了維持兩國和平一項無可救藥的嘗試。

更奇怪的是他的姐姐,似乎對那個野蠻人很有好感,葛瑞斯想不透為什麼。按照她的個性,她喜歡的應該不是那個人,而是頭銜,那個有望讓她當上某省皇后的機會,她不是一個會放過她應得之物的人。在葛瑞斯的眼裏,高地另一邊的人都是野蠻人,他認為他們缺乏文明禮儀、優雅風度和高貴教養,但如果姐姐能幸福,就隨她去吧,他唯一損失的,不過是身邊少一個支持他爭取王位的人罷了。事實上,他覺得她走得越遠越好。

不過,現在這些都輪不到他操心了,因為從今天起,他再也沒有成為國王的可能,只能淪為這個國家不知名的王子之一,沒有機會擁有權力,一輩子過著平凡的生活。

葛瑞斯覺得父親一直以來都小看了他,父親自以為很有政治手段,但他認為自己要比父親更有手段。就拿露安達嫁給麥克勞德人這件事來說,父親覺得自己很高明,但他覺得自己要比父親有遠見,對後果想得也比父親透徹,而且早就比父親預先思索好接下來應該採取的行動,因為他明白整件事會如何發展。歸根究底,這次聯姻對麥克勞德人根本起不了安撫作用,只會助長他們的氣焰。他們是野獸,只會把這項為了加強雙方和平關係的安排,理解成是麥克基爾在示弱,根本就不懂麥克基爾的真正用意。一旦姐姐嫁過去之後,他們才不會在乎兩大家族之間有什麼親戚關係,一定會對西環發動攻擊,接受和親安排只不過是他們的策略。他試圖警告父親,但父親並不接受他的看法。

不過,這些也都與他無關了,畢竟他現在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王子,只是這個王國營運體系裏的一顆小榫頭罷了。這個結果讓他感到憤怒,因此會在那一瞬間對父親產生連他自己都料想不到的恨意。當他在街道上與群眾摩肩接踵時,腦子裏出現了許多報復的手段、各種奪取王位的方法。他心想,他不能這麼坐以待斃,絕對不能就這麼將王位拱手讓給自己的妹妹。

「你在這兒啊!」他聽見一個聲音。

佛斯走到他身旁,滿臉笑意地露出漂亮的牙齒。現年十八歲的佛斯又高又瘦,聲音高亢、皮膚光滑、雙頰紅潤,是葛瑞斯的現任情人。葛瑞斯平常看到他都十分開心,但現在對他完全沒有心思。

「我覺得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躲我。」佛斯一邊走一邊將手繞進葛瑞斯的臂彎裏。

葛瑞斯馬上甩開他的手,四下張望是否有人瞥見。

「你有毛病啊?」葛瑞斯斥責:「永—遠—不准再當眾挽我的手,聽見了嗎?」

佛斯紅著臉低下頭說:「很抱歉,是我考慮不周。」

「沒錯,你這個缺心眼的,如果你敢再這樣,就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!」

佛斯臉漲得更紅了,一付真心感到抱歉的樣子:「對不起!」

葛瑞斯又環顧了一次,確定絕對安全才鬆了一口氣。

「有沒有聽到什麼小道消息?」葛瑞斯想改變話題,忘掉不愉快的事。

佛斯精神立刻為之一振,重新展露笑容。

「大家都在等著呢,等著一會兒宣佈你為王位繼承人。」

葛瑞斯臉色一沉。佛斯盯著他。

「不是你嗎?」佛斯滿臉疑惑。

葛瑞斯臉發紅,繼續向前走,迴避了佛斯的目光。

「不可能!」

佛斯倒抽了一口氣。

「你知道嗎?他居然跳過我,選了我妹妹,我妹妹!」

這下輪到佛斯垮下臉,一付不敢置信的樣子。

「這怎麼可能?」他說:「你可是長子,她不過是個女人,這怎麼可能?」他重覆著。

葛瑞斯看著佛斯冷冷地說:「是真的。」

兩人不發一語地繼續走著。身旁的人潮愈來愈洶湧,葛瑞斯環顧四周,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,跟著他把整個地方仔細地觀察了一遍。皇城此刻擁擠不堪,估計有數千人從各個入口湧入,朝精心佈置好的婚禮台慢慢擠進,舞台四周至少排滿了一千張舖了厚墊、蓋了紅絲絨、框上金邊的豪華座椅,數不清的侍應穿梭在走道裏帶位、遞飲料。

在長得看不見盡頭的婚禮步道兩頭置滿了鮮花,分別坐著麥克基爾與麥克勞德家族的成員,壁壘分明。雙方家族各有數百人出席,個個盛裝打扮,麥克基爾家族身穿代表他們的紫色服飾,麥克勞德家族則穿上鮮艷的橘色。在葛瑞斯眼裏,兩大家族完全沒有共通之處:他覺得麥克勞德人雖然華服在身,卻不過是刻意打扮、打腫臉充胖子罷了,從他們的表情、舉止、互相推擠的動作、誇張的笑聲裏,可以看出他們只是一群衣冠禽獸,皇家服飾絲毫遮掩不了他們表相底下的東西。他憎恨他們跨進他的家園,也憎恨這整場婚禮,他覺得整件事不過是父親又一次愚蠢的決定。

葛瑞斯心想,換作他是國王,他的作法絕對不一樣:他還是會照常舉行這場婚禮,但等到午夜時分麥克勞德人喝醉的時候,他會派人將所有通往出口的門堵住,然後放一把火把他們全都燒死在裏面。

「一群野獸!」佛斯看著走道另一端這麼說。「我完全不明白你父親為什麼願意讓他們來這裏。」

「後頭應該有好戲可看,」葛瑞斯道:「他不但引狼入室,還以婚禮之名安排各項競技比賽,你不覺得這些都是為了製造衝突所設計的嗎?」

「你是說——」佛斯很是訝異:「會開戰?在這兒?這些士兵?在他女兒的婚禮上?」

葛瑞斯聳了聳肩不置可否,他認為沒有什麼是麥克勞德人做不出來的。

「婚禮的神聖對他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。」

「可是我們有幾千名士兵在這兒啊!」

「他們也有。」

葛瑞斯回頭望著一長排的士兵,城垛上麥克基爾和麥克勞德的軍隊各據一方。若非為了開戰,對方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帶這麼多士兵前來?儘管這是個重要的慶典,儘管大家都盛裝打扮,儘管場地極盡奢華,儘管美食源源不絕,儘管夏至氣候宜人,儘管鮮花處處,空氣中還是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,葛瑞斯可以從眾人聳起的肩膀和抬高的手肘看出,雙方都正嚴陣以待,而且互不信任。

葛瑞斯想,如果運氣好,或許會有一個人跳出來在他父親的心臟上刺一刀,那他也許還是有機會繼承王位也說不定。

「我們大概沒辦法坐在一塊兒吧!」他們走到來賓席前,佛斯失望地說。

葛瑞斯白了他一眼,惡毒地罵:「你白痴啊?」

其實他最近曾認真想過,選這個小跟班當情人是否是個錯誤的選擇,如果他再繼續這麼傻呼呼的,乾脆把他甩了算了。

佛斯又尷尬地低下頭。

「婚禮結束之後我們在馬廄見,你走吧。」他輕輕推了他一下。佛斯跟著消失在人群中。

突然,一隻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,葛瑞斯的心臟瞬間停止跳動,心想是不是被發現了。接著他感覺到長長的指甲與纖細的手指扎進他肉裏,原來是他的妻子海蓮娜。

「不要選今天讓我難堪!」她尖銳的聲音裏充滿了憤怒。

他轉過身盯著她:她看起來十分美麗,精心裝扮過,穿了一件白絲綢禮服,頭髮高高地盤起,脖子上戴著她最華麗的鑽石項鍊,化了妝的臉龐光滑細緻,客觀來說,她很漂亮,和他們結婚那天一樣漂亮,可就是吸引不了他。他們的婚姻也是父親的主意,為了改變他的性向而安排的,但只是讓他身邊永遠多了一個尖酸刻薄的伴侣而已,而且益發引起眾人質疑他的性取向。

「今天是你姐姐的大喜之日,」她責備著:「假裝 一下我們是夫妻行嗎?」

她挽住他的手,並肩走進用繩索隔開的保留區,兩名衛兵讓他們通過,接著他們便移到走道的尾端與其他皇室成員會合。

這時響起小喇叭的吹奏聲,群眾漸漸安靜下來,大鍵琴輕柔的樂聲接著揚起,走道兩旁灑下了更多的花瓣,皇室成員開始一對對手挽著手走出來,海蓮娜扯了扯葛瑞斯,兩人開始向前走。

葛瑞斯感覺大家好像比從前更注意他,這讓他更加不自在,但也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的婚姻關係看起來真實一點。他覺得有幾百雙眼睛在盯著他,覺得大家都在對他品頭論足,雖然他也很清楚大家並沒有。這條走道走起來像永無止境,他多麼希望能趕快走完,趕快站到靠近姐姐的地方,趕快結束這一切。同時,他心裏還在想著先前與父親會面的事,不曉得看好戲的人是否已經收到風了。

「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妳。」好不容易走到盡頭擺脫了眾人的目光,他小聲對海蓮娜說。

「你以為我還不知道嗎?」她喝斥。

他驚訝地看著她。

她回以鄙視的眼神:「我有眼線。」

他瞇起眼睛,很想揍她。她怎麼能這麼事不關己?

「如果我當不了國王,妳就當不了皇后!」他說。

「我從來就沒有奢望過當皇后。」她回答。

這話讓他更訝異了。

「我從來就不認為他會立你為繼承人,」她繼續說:「老實說,他為什麼要立你為繼承人?你根本就不是統治國家的料,你只適合當情人,只可惜不是我的情人。」

葛瑞斯漲紅了臉。

「妳還不是一樣!」他不甘示弱。

這回換她漲紅了臉。他不是唯一一個有秘密情人的人。葛瑞斯也有自己的眼線,她輝煌的事蹟就是他們告訴他的。不過,只要她不把他的秘密抖出來,讓他保有他的自由,他就不會過問她的事。

 

「我是逼不得已的,」她回答:「難道你要我一輩子守活寡?」

「妳本來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,」他說:「妳又不是因為愛我才嫁給我,妳是為了權力才嫁給我,不要裝作一付不知情的樣子。」

「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別人安排的,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。」她說。

「但妳當初並沒有反對啊!」他回答。

葛瑞斯今天沒有力氣和她吵架。她其實是一個還蠻有用的道具,一個傀儡妻子,他忍得了她,是因為在某些場合她還真有點用處,只要不把他逼急了,大家就相安無事。

當大家把目光移向正走在典禮步道上的國王、公主,還有那隻野獸身上時,葛瑞斯冷眼旁觀、睥睨著這一切。他不敢相信他的父親居然擺得出一副很是傷心的樣子,一邊牽著新娘一邊抹著眼淚,真是個敬業的演員,堅持演到最後一刻。但是在葛瑞斯眼裏,他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笨蛋,他不相信他是真的對女兒的出嫁感到難過,畢竟決定將親生女兒丟給麥克勞德那群惡狼的人就是他。對看似很享受這一切的露安達,葛瑞斯也同樣不屑。她對嫁給比不上他們的人似乎並不介意,因為她看中的也是權力,是個冷血、工於算計的人,從這方面看來,她應該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個性與他最像的一個,在某些事情上,他可以了解她的感受,即使他們彼此間的感情並不深厚。

葛瑞斯挪動身體,把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,顯得十分不耐煩,巴不得婚禮快點結束。

整個典禮過程讓他覺得很痛苦。亞岡負責獻上婚禮的祝福、背誦誓言、進行儀式,在葛瑞斯聽來根本就是在玩文字遊戲,令他感到噁心。明明就是兩大家族基於政治考量的結合,為何不直接這麼說就好了?

終於,典禮結束了,感謝老天。當新郎新娘親吻時,群眾無不起立歡呼。跟著號角響起,原本井然有序的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,皇室成員也紛紛走下觀禮台向宴會區移動。

宴會區排場之大,讓只會冷嘲熱諷的葛瑞斯也驚嘆不已,看得出父親這次花錢毫不手軟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各式各樣的宴會桌、美食、一大桶一大桶的美酒、多到數不盡的燒烤豬羊。

接下來,是今晚的重頭戲:競技比賽。彈弓、長矛、弓箭的標靶都已設置完畢,競賽場中央則是騎射比賽的跑道。此時,場邊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群眾。

群眾們已經依騎士的隊別選邊站定。麥克基爾隊第一位入場的當然是坎卓克,他身著戎裝騎在馬上,後頭跟著數十名銀色騎士,但最引人注目的要算是騎著白馬壓軸出場的艾瑞克,他一出現,全場一片靜肅,就像一塊磁石一樣吸引了大家的目光,就連海蓮娜也把身體往前傾。葛瑞斯注意到海蓮娜和其他的女人一樣,看著艾瑞克一臉春心盪漾。

「他差不多到了擇偶的年紀了,卻還沒聽說他要結婚,這裏的女人個個都想嫁給他,怎麼他一個都看不上?」

「關妳什麼事?」葛瑞斯心裏有些嫉妒,但嫉妒的是騎士們可以穿上盔甲、騎在馬上為父親爭光,他也想和他們一樣,可惜他當不了戰士,這是眾所皆知的事。

海蓮娜不屑地擺了擺手,不太想搭理他。「你又不是男人,」她以嘲諷的口吻說:「這些事你不懂!」

葛瑞斯紅了臉,很想給她一點教訓,但現在不是時候,他還是勉強陪著她和大夥兒一起在看台上坐下來,準備觀看今天的慶祝活動。今天真是越過越糟,葛瑞斯心裏早已七上八下,他知道這將會是非常漫長的一天,是充斥著無止境騎士精神、排場、虛偽、流血,甚至死亡的一天,是他完全被排擠的一天,是所有他憎恨之事齊聚一堂的一天!

他沉思著:倘若今天的慶典能爆發成一場大規模戰爭,倘若能在他面前出現血流成河的景象,倘若這地方能被完全摧毀,那該有多好!

總有一天他會達成心願的。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國王的。

總有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