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uch lesen: «淤泥有染»
基斯•迪克森生于约克郡,长于英格兰中部各郡,自十三岁开启写作生涯以来相继进行过多种题材的文学创作,包括惊悚、悬疑、科幻及文艺类。他著有山姆戴克侦查推理系列七部小说和两部其他非犯罪题材著作,以及写作技巧相关的两本博客贴集。
写作以外,他热衷阅读、学弹吉他、看电影、追剧。他目前正在努力学习法语,期望能对他的职业生涯有所裨益。
请登录Twitter @keithyd 6了解更多关于他的故事,登录cwconfidential.blogspot.com阅读他的博客,或通过他的脸书facebook.com/SamDykeInvestigations/ 与他联系。
您也可以通过他的网站keithdixonnovels.com下载免费书籍,发掘更多价值。
淤泥有染
犯罪题材小说
翻譯 周小青
基斯·迪克森
塞米奥乐公司
2016 版权所有,基斯·迪克森
塞米奥乐公司首印
基斯·迪克森已按《1988年版权、设计和专利法》宣称自己为本书作者
版权所有
未经作者明确书面许可,不得以油印、影印或以任何其他电子或实物方式复制本书的全部或部分内容。
如有雷同,实属巧合。
如需信息请联系 keith@keithdixonnovels.com
知识共享许可:约翰·奥尔特
设计:基斯·迪克森.
登录读者群www.keithdixonnovels.com 或博客www.cwconfidential.blogspot.com 免费获得山姆戴克侦查推理系列前两部小说!
致埃尔莫尔
美好缔造者
第一章
保罗·斯特里后来才想起来第三次见到她时的情景。也就是那时候开始,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了。
她当时没看他,也没说话,至少是没打算说。但他知道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。虽然屋子人很多,他仍能感觉到她有意对他视而不见—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警觉。
他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,随意介绍一下自己,坐在她对面的黑色方桌旁说点什么。你每天都来这儿,对吧?…不行,太唐突了,他不想这样。或许什么也不说,只是拉把椅子,翻开报纸,对她点点头,做个猜字游戏。
那样她或许又会以为他在盯她的梢。可他不是。她是个漂亮女人,而他刚开始注意到她……
她每天上午都在午饭前固定的时间到星巴克来,每天都换衣服,但不变的优雅合体。裙摆轻垂膝下,衣衫紧裹酥胸,像是职业女性,却多了一份性感迷情。她拎着棕色公文包,金色的卡扣熠熠闪光。鞋跟稍坡但不显得突兀。金黄色的直发整齐乖巧地别在双侧耳后…不,是单侧,她接电话的那只耳朵。
她每次都坐在靠窗的桌前,目光穿过布拉德盖特大街和戈黛娃夫人雕塑,看向拉面道和旁边的咖啡馆。她打开她的小笔记本电脑,敲击键盘,间或停下来注视窗外。她轻启朱唇,啜一口星巴克馥芮白,粉黛俏脸,弯眉高额,一丝眼影似有还无,鼻梁小巧挺直,丹唇略显圆润,衬上无暇的肌肤,依稀宛若画中人。
这次她只坐了五分钟就要起身,将她的钥匙、钱包、纸巾和咖啡师找零都收进她的背包里,电脑装回到公文包里。她有点愠怒不安,静静地站着,看着窗外人来人往。
然后她转过身,直接对上了他的目光。
现在她向着他走过来,而他却无法动弹。他无处可逃,陷在另一扇窗边的高脚椅里,喇叭里放着狄伦的歌。
她在距他大约两米处停下了。黑眼金发,身段苗条,个头适中,看起来比他岁数小点。她面露难色。
“如果你每天都要盯着我看,那你至少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吧,”她说。
“我在等待合适的时机。时机还没成熟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
“想活在当下。谢谢关心。”
“我是说我。你想要我干什么?”
她直截了当。他喜欢。他佩服伦敦女性的一点也在于此—她们没时间不着急。也就是说他有两个选择,跟上她们的节奏,或者就此止步。
他不是总想做掌舵人去决定事情的快慢。在这个故乡老城里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会平添不少乐趣。
他说,“我在想为什么你到这儿来。”
“我为什么不能来?”
“你穿着工装,带着妆容,拿着轻便的笔记本电脑和智能手机,坐在角落里,俨然一个职业女性。你和别人通电话的时候,他们会想到你在哪里?你名片上的办公地址印的是哪?我很好奇…想知道这些。”
“你是警察?”
“我看起来像警察?”
她的目光上下游移,好像她之前并没有要看他的意思。
“你可能是,下流的那种。”
“我做保险的。”
“卖保险?”
“评估师。比如说你的房子遭了火灾或水灾,我就能告诉你你能得多少赔偿。”
“可你却整天坐在星巴克里,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女人,直看得她们心里发毛。”
“又没让你害怕。”
“我不害怕?你怎么知道?你知道每天在公共场合被人盯着的感觉?”
保罗耸了耸肩。“没那么明显吧。我只注意举止鬼祟的人。”
“我只想进来喝杯咖啡,不是进来让你盯着的。你没意见吧?”
她有点底气不足,眼神不再凌厉。他试着想听出她的口音—更像是东海岸口音,有点淡淡的苏格兰味,淡到他觉得住在南方会被逐渐同化掉,却又是那么诱人,让你想听她说话,想跟随她那种抑扬顿挫。
她抓紧了公文包,碎步开移。她还穿着平常那件白色衬衫,罩一件深色外套,他甚至觉得好像看到了她里面的黑色胸衣,虽然这不太讲究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问。
“保罗·斯特里。”
“哪个斯,斯文的斯还是粉丝的丝?”
“斯文的斯。很少有人问这个。你要在谷歌上搜一下我?”
“你觉得呢?”
“换我就不会。你呢,叫什么名字?”
“不告诉你。你觉得一直盯着我我就会和你约会?”
“刚这么想。”
“想也别想。”
“我看得出来,”他降低声音说,“你在隐瞒什么?你在害怕什么?”
“生活,”她答道,“世界和每个东西,很笼统。回答你第一个问题,我为什么来这儿,是因为这里的喧闹能让我集中精力。办公室里过于安静了。”
“你做什么工作?”
“记者,地方小报。和你屁事没有。满意啦?”
“当然。为什么不满意?”
她欲言又止,不过还是转身离开了。他注视着她远去,推开门,左拐,去了普利马克专卖店。他意识到自己咧嘴笑了一下,忙转回椅子面朝着墙喝起了他的咖啡。
她应该不是记者,她衣着太光鲜,没他见过的任何记者沉着冷静。
他想他也不在乎这些,更何况他也不是做保险的。
第二章
“斯特里先生,如果你想听我的专业意见,我会说您为父亲的房子要价太高了。近几年考文垂这片地段,怎么说呢,房价下降得很厉害。您要找初来乍到想在这里立足的买主,可您的要价又在打击他们的积极性,敢都不敢走进来看看。”
打击积极性?我的天。他说,“这不是我的问题吧?销售不就是你的工作。”
“当然……”
“听我说,如果他们真有诚意,我可以让五个百分点。”
“现在买家都学精了,他们给的价格很可能会比要价低百分之十五到二十,尤其是您这个地段。本地学校名声也不好,您也知道,去年还有不少举报犯罪活动。都是小事,鸡毛蒜皮的小事,却也是决定性的,恕我直言。”
“我知道你说的情况,不过我不在乎。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卖的。”
保罗不太喜欢这个名叫杰里米·弗罗斯特的房产中介。他满口跑火车,假装很现实,还想让你觉得他是朋友。可能他们现在的工作方式就这样吧。
弗罗斯特正靠在锃亮的皮椅里,叙述着他们的计划,把照片放到网上,通过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合伙人进行宣传,把视频放到门店正门的显示屏上,如果愿意再花点钱就能在网上占个好位置,能放张大图,点击率能提升百分之三十……
出售父亲的房子是让他感觉一生中最为低落的事情。他从小在这栋房子里长大,现在却不得不卖掉它。这感觉就像是要他锯下自己的一条胳膊拿到易趣网上去拍卖。
弗罗斯特说,“您有没有一定要卖出去的日期?在您回伦敦之前?”
“我不回伦敦。”
“哦,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在我这不好使了”,他咧嘴笑了笑,“我是你最合意的客户。”
弗罗斯特也笑了,“我们的客户都是最合意的客户。”
“当然了,不过有些是比别的更合意的,对吧?你魔掌一挥就卖出去了,而别的房子还烂在那里发霉。我可不想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,不会那样,对吧,杰里米?”
房产小伙有点词穷,转而谈起客户满意度和问卷调查以及很多回头客一直惠顾他们……
保罗慢慢踱步出来,边走边想,他又能有什么区别?他怎么欺骗自己?他清楚现在的处境—每天回到那栋仍飘着父亲刷墙漆味的空房子里—正在一步步吞噬着他。他已经决定卖掉房子,搬离此地……在离市中心近点的地方找个舒适的公寓,也或许搬去风景优美的斯帝沃或柴兰斯茂外郊。他尽可能回避在这栋房子里待的一分一秒。吃完早饭就出去,直到傍晚回来用他父亲用了三十年的锅碗瓢盆做晚饭吃。然后睡在他上大学离家前一直睡的房间里。往事一幕幕……平淡如水……他欺骗自己的说辞是:这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,南方那边还在暴乱呢。
弗罗斯特说,“您觉得怎么样?”
保罗没怎么听清,但他不在乎。那些细节对他不像对弗罗斯特那么重要。买家喜欢或者不喜欢房子,对价格合意或者不合意,随他们便。他要待多久就待多久。他肯定不回伦敦,也肯定不会回去上班。不再当警察,就等于断了那条路。跳离火海,就该找点阴凉,找点别的乐子消磨时光。
“做你该做的,卖掉它,别拱手送人就成,”他说。
“不会的。”
“我知道你不会的,杰里米。我指望着你帮我卖掉这房子,其实我不缺钱,也不必要卖。你懂吗?所以我希望你尽可能卖得好点,也别把人都吓跑了。如果三个星期后还是没什么动静,那我就得考虑该不该换个中介了。我不想那么做,因为那太让人蛋疼了。还有,我也不想再一遍遍重复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。卖个好价,拿你的提成,就这么简单。所以不要屁股不挪窝,只顾坐在这儿张嘴吞苍蝇。你想带人来看房的时候我就出去,不会干扰到你。但你首先得上心,我们都懂这道理,”他看见弗罗斯特脸色苍白,像个没毛的公鸡,咋不起来了。保罗接着说,“别担心,我不是坏人。我只是有点不耐烦了。拜托请你帮帮忙,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,好吗?”
他站着,看着抬头看他的弗罗斯特。在他眼中弗罗斯特的迷惑和惊恐或许正是他自己的折射,但他绝不会对自己或任何人承认。
“你有我的电话。别没胆打给我,”他说。
他开车回家,经过那条路,他觉得比他记忆中的更狭窄些。他把车停在了父亲房门外。屋后有个车库,但不好开进去,还放满了父亲没空扔掉的东西—一台老式的霍特派因牌洗衣机、断了一条腿的桌子和一只扶手椅。他和父亲说过,要他把这些破烂扔掉,但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时间。客栈或者他的小菜园子活太多了,虽然他种出来的东西他从不吃。
他用微波炉热饭的时候,手机响了。
“米莉。”
“斯特里,你没来电话,也没写信……”
“父亲去世了有很多事要照应,但不考虑交际。”
“别想让我惭愧。上次我觉得惭愧还是在2004年用助行架撞倒一个老人的时候。”
“开车撞的?”
“走路太快没看路撞到的。这不是我打电话过来想说的。”
“那为什么打来?”
她深吸了口气,保罗似乎看到她靠回到沙发上,在巴特西他隔壁的那间出租屋里。她该是穿着黑色紧身衣,在电视剧前像往日一般练舞,大汗淋漓,奖杯在书架上闪闪放光。她周末和一个富勒姆队员在舞厅跳舞,尽力完善她的单人舞步。
斯特里曾是她的一个目标。他们之间可能曾有什么一闪而逝,但他出现的时机不对,他们有三个月都没说过一句话。之后重归于好,但出发点有所改变。他离开两天前才告诉她,让她在房东把他的家具送人之前帮他卖掉的一堆烂摊子丢给她后,她还愿意和他联系,已经让他觉得很欣慰了。她人脉广—应该不是问题。
她说,“昨晚有人来找你。听到他捶你的门,我就出去看了看。他说是你同事,想和你谈事情。”
“他长什么样?”
“比你高点,寸头,嘴唇又厚又红,像是涂了口红什么的。”
“是雷克,就知道他会去。”
“谢谢警告。”
“你怎么和他说的?”
“听着,我们得好好说说。多数时候我是个冷静的漂亮女孩,但你真的对我不怎么样,斯特里。我不想和你的过去有什么纠葛。我有我的生活,好吧?你要去安排出殡之类的事情,没问题,可你不用就这么一走了之啊。我不管你有什么压力,我不在乎你工作如何。我不想管你的破书架。你不能就这么全都丢给我,自己到处逍遥。”
“说得对,是我的错。那说说看,你对雷克说什么了?”
他能想到她此刻正盯着天花板,想要记起她的心理师说过怒火攻心的恶果。她可能在心里默数到十,或者在幻想天使的模样。他不知道她怎么平息的怒火。她说,“我告诉他你走了。没说去哪,也没说为什么。我假装不知道。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?”
“你没提我父亲吧?或者考文垂?”
“我都按你说的做的”,听起来冷静点了,有点窝火,他还是听得出来,“这个雷克到底想干什么?我以为你辞职了。”
“我是辞职了。他可能觉得他会让我回心转意。总把自己当根葱,觉得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。”
“该死的,斯特里,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。你整个都稀里糊涂的。”
“向你的无所不知致敬。”
“从你最近发生的事就能看出所有的症结所在。”
“我得挂了,微波炉刚报警了。”
“好,那好吧,别把你的汉堡包放冷了。”
“是肉馅饼。”
“看来你已经入乡随俗了。我很担心你,真的。”
“我安顿下来再给你打电话。”
“好像说真的似得,”她说完挂断了电话。
第三章
珍妮丝进门前就从窗口看到了他。这家伙坐在她最喜欢坐的位子上,全身伸展,好像那个位子本就是他的。如果他是希腊后裔,拥有皮尔斯·布鲁斯南那样的深色坚毅脸颊和黑硬发质,那她就会觉得他很帅气。衣服也很合体,彰显出他宽阔的胸膛和瘦削的臀部,看起来健康成熟,而非发育不全的男孩。他周身没有任何柔和的线条,有的只是尖锐和凌厉。他的眼睛好像能够看穿人的心灵。
这很有趣。认识这样一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,哪怕一次也好。她看到他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统治欲望,想要主宰。如果不是有其他计划,她可能会为这样的尝试动心。
他就在那,目光从书本中抬起,看着她,笑意盈盈。他知道她会进来,他在等她过来。笑容中看不出任何预示,而他的嘴巴,宣示着游戏即将开始,她觉得。
“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,我本不该那么无礼。或许我侥幸破除了魔咒,” 他说。
看着他的开领衬衫,一撮胸毛调皮地从领口钻出,一件可能从慈善商店倒来的奈克斯特牌深蓝色外套,还有倒扣在桌上的书—《愤怒的葡萄》—她想起了他从事的职业:保险评估师。她不相信他。他在装腔作势,却欲盖弥彰。他不是文书,也不是和数字打交道的人。他的眼神太深邃,透着可怖却又那么迷人。
“请我喝杯咖啡,”她说道。
他注视了她半晌后叹息一声,站起身来走向吧台,排队时快活地和她摆了摆手。他甚至都没问她想喝什么。可能盯了她这么久已经不用问了。
不玩他的游戏,她自言自语,不要被他迷了心智。
她坐下,拿出她的微软Surface Pro 3笔记本电脑,手指在柔软的键盘上上下滑动,打开一个她的常用文件。她的Moto G 安卓手机触手可及。她喜欢这些小工具,熟知它们的名称和各项性能。出于某种原因,她也极力想向这个斯特里证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,她真的是记者,她的工作举足轻重。通常她来星巴克是写报道的,或者常常是在杜撰她自己的传奇。用间谍的话说,就是自造虚假身份。目前她有十个假身份,每天她都在尝试至少为两个身份添加新内容、新特征或生活故事。她手没停下,还抽空给自己补了妆容。
等待黑马凯旋的间隙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做。
斯特里给她端来了咖啡,顺便也给自己续了杯。
“你有两天没来了,”她说。
“你想我了?”
“我不会想不认识的人。”
“我得和你道个歉。”
她正在往咖啡里加糖,听到这停了下来。
他说,“我没在盯你的梢。我不希望你那么想。你进来的时候我只是碰巧也在这儿。我觉得你这人看起来很有意思。你懂我说的吗?你看到谁,觉得想要更多地了解他,听懂他说的话,猜透他的心思。”
他坐回去看着她,好像觉得他给了她什么惊喜。
珍妮丝思索了一下,然后说,“你不介意我干活吧?不太喜欢聊天。”
她喜欢他那报以回复的笑颜和之后钦佩的点头动作,像是他们的竞赛游戏又进了一关,他也知道到了游戏升级的时候。但,不玩他的游戏,不要被他迷了心智。
她打开笔记本,转了下屏幕,不想让他看到。文件里除了标题—后续步骤—之外什么都没写,她凝视了一会空白的页面,为了找点事情做,她写下了她现在的名字和身份。阿拉明塔·史密斯,记者。这个名字来自她们上学那时看的节目,那个节目她们一直都很喜欢。阿拉明塔,听起来很雅致。
斯特里不在乎她的不理不睬,继续看他的书。
她有点闷闷不乐,但还是问,“斯坦贝克,他优秀吗?”
他放下书。
“他最差的小说为他赢得了诺贝尔奖。你可以想象他有多优秀。你看过《愤怒的葡萄》这部电影吗?”
“可能看过吧。”
“作为好莱坞电影来说是太过艰涩了,不过也没书本那么枯燥。”
她点点头,接着看她的屏幕。她对文学一无所知,一有人谈到书籍,她就开始心虚,觉得好像会有人问她问题,而她答不上来。她看报纸时读不完一篇新闻报道就能睡着。要是哪天她想要集中精力克服这一点,或许网上报个什么短期班就能搞定了。
他接着她挑起的话头,“这么说你是在写报道啦?或者是更贴近生活的作品—有关出生、死亡和婚姻?”
她答道,“你不懂。”
……随即她马上反省为什么她会那么说。她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的刁难。他看起来应该不笨,她为什么非要惹他反感?
她把屏幕又往下扳了扳。“我现在没办法和你透露太多,因为还没写完。我正在调查,和人们了解情况。”
“给点暗示,我才不会感到太受挫。”
她犹豫了下,说,“是有关地方政府贪污腐败的。我不能再多讲了。”
“和考文垂关系大吗?”
“还不知道,所以才要调查。”
“你知道和哪些人了解情况,也知道哪些人搬弄是非,这是你的专长,对吗?”
她觉得他好奇心太重,这对他没什么好处,她不会让他知道太多。她对他或是他的目的还一无所知。如果他觉得和她投缘,想和她多点接触也没问题,但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完成,她分身乏术。
她说,“我说过,无可奉告,即便有,我也不会告诉你。我都不知道你是谁。”她停了停,又说,“你说你想活在当下是什么意思?”
他耸耸肩,“别当回事,我是个喜剧家,我说的好多话都不真是我想说的。”
“我不信,我觉得你非常严肃。”她开始有点失控了,因为他没把她当回事,她说“好吧,你惹恼我了。现在离我远点行不行?”
“我先坐这儿的,”毫不退缩。
“我要在这张桌子上干活。而且你的咖啡也快喝完了。”
他面无表情,推开椅子,站起身来。终于等到她抬眼看他。
“我不走远,”他说。
“不要借口四处闲荡。”
“闲荡?”
“乱逛,游荡,待在不需要你出现的地方。”
“哦,对了,你是个作家。我知道了。”
他端起咖啡杯,扫了一眼热闹的咖啡厅,向着远处靠近洗手间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走去。她又看到了他那矫健的身材,宽阔的肩膀和瘦削的臀部。或许改天她不太忙的时候可以继续。
也或许算了。
保罗在想他干什么要和这个女人废话。几天前她问了他个简单的问题,他不假思索说出了心中想法:他又怎么能放手过去,彻底清零?他还没做好接纳任何人的准备,而她已经成了他挠不到的痒痒肉。她依窗而坐,双手敲击键盘,不时凝神盯着窗外,看都不看他一眼,双踝交叉放在桌下。
他看到别的男人也在时不时瞄她—多数是盘踞在这里的学生,他们裹着粗呢大衣,目光钉在手机上,交谈对象也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特征,唯一一点区别是他们的围巾颜色不同。她鹤立鸡群。她顶着那圈光环,是种多少让他想要沉陷的自负。
她很有意思……但她是个骗子。
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她是个骗子,但他知道她用的是假身份。她的目光闪烁其词,不敢直视,害怕眼神出卖自己。她说话尖酸刻薄,拒人于千里之外,断绝任何结交的机会。
不过话说回来,是他最先盯着她看的。她或许真的害怕他,害怕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。
想到这,他陷入了沉思。除了打爆人家的头,我还能做什么令人恐怖的事?
有个男人朝着她走去。他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她。他个子不高,但气势汹汹。他一脸络腮胡,微微有点发红,头发漆黑,垂至双耳上方,身着运动服式黑色皮夹克,前排扣,褪色的蓝色牛仔裤。皮夹克隐约透出一股强健,配合他走路的节奏,让保罗觉得他是个练家子。他一边向她走去,一边环顾四周,简单对视一眼保罗,继续朝前走去。保罗觉得他警觉性很高,可能是在提防觊觎他身份之人的意外袭击。
他喜欢暗自欣赏自己观察分析别人言行举止的天分。不过,他又想,谁不是呢?
那人走到她面前时,她停下手里的动作,抬起目光,身体后靠,看来很随意,不过没笑。她认识他,却不想见到他。
她说了什么,“皮夹克”向前抵住桌子,双手关节放在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上。她伸出一只胳膊扣住了笔记本。他回了句什么话,保罗看到这话对她起作用了—她挺直腰,桌下的双踝也不再交叉。
那男人用一根指头指着她,用力戳她,粗重的嗓音—保罗听到过但想不起来是谁—越发低沉。女人转开脸,“皮夹克”不依不饶,指头顶着鼻端使劲戳她。她闪身躲避,骂了几句。
保罗起身,朝着他们走去,从侧面靠近那个男人。他似乎闻到他的皮夹克味夹杂着浓郁的体香剂味。女人看着他皱了皱眉,这让“皮夹克”注意到了他。
“你他妈看什么看?”
“我比你块头大,别惹事。”
男人转过身,和他面对面。保罗看到他的眼睛,深沉凶狠却又空洞无神。他年龄和保罗相仿,但面部皱纹却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。
“皮夹克”说,“乖乖回你的角落待着,我们就当没看见你。”
“你让这位女士很不爽,请离开吧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保罗·斯特里。你呢?”
“我叫‘你他妈快滚’。”
“你父母教你教得不错啊,是吧?”
“他是你朋友,明蒂?”他转过脸看着她,她仍旧坐着,眉头皱着,保罗开始觉得她皱眉有点好看了。
“别多事,克里夫。咱们晚点再谈,”她说道。
克里夫。这个名字如今不太常见,保罗心想,是个六十年代的名字,不过有名字他就好办了。
克里夫说,“不用你教我怎么做—你们两个都是。我只是进来和你说个话,我会再找你的。”
“回家吧,我会给你打电话的。”
克里夫转脸看着斯特里,看他的体态、长相。保罗觉得克里夫并没被吓住,只是比较谨慎。他可能去哪都带着人手,有人撑腰,有人听他差使。这让他不把人放在眼里,气焰十分嚣张。保罗见多了这类人,让他很厌恶。习惯控制摆布别人的人通常连自控都是个问题。
克里夫又挺了挺腰,走到桌子另一边,站在她身旁,盯着保罗。“我不喜欢你。不过你挺有胆量。我有没有在哪见过你?”他问。
“可能吧”。
“我觉得也是。我觉得你有点眼熟。我会想起来的。”
“不要想得忘了睡觉。”
“哦,放你的心吧。”他边说边出了咖啡厅,头也没回,还是气势汹汹。
她对着保罗说,“别掺和,我不需要白衣骑士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搅和?”
“我这人就这样。”
她看着他,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好奇,看起来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了。
他说,“看起来好像你不太愿意和他说话。”
“我惹他不高兴了。”
“因为你写了什么报道?”
“不是。能请你离开了吗?”
他点了点头,准备离开。但他又想到点什么。“明蒂?”他说道。
她抬眼看他。“阿拉明塔。放心—你不会有机会用到的。”
“很少见的苏格兰人名。”
“是你见识少。”
“你总是这么强势吗?”
“你总是这么愚蠢吗?”
他没再说话,回望着她,她目光凝滞,他知道她是想看透他。他对她也是。他不太确定这能让他开心,但确实能让他不去想别的事,比如他该如何维持生计。
她表情未变,说道,“晚点一起喝杯东西吧。”
“好呀。在哪?”
她告诉他一个酒吧的名字和地址—他不知道这个地址,但他熟悉这地方,他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。
他说,“我把电话留给你,”他开始报电话号码,中间停顿了一下好让她拿起手机记下号码。
她又看了下他,最后还是拿起手机输入了号码。存好后,她说,“不是约会。不用正式着装。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。”
“别当剧透—会毁了精彩剧目的。”
“我八点以后会在那。”
“我怎么认出你?”
“我就长我这样。听我说,别太激动。”
第四章
酒吧在鲍山,距离海菲尔德路的老足球场步行十分钟路程。他记得那里是个繁华的商业区,银行、邮局和商铺之类遍布其中。有个图书馆。如今商业萎缩了一半左右,多数开张的商铺都是慈善门店。这个地区已经衰败破落,和他目前为止见过的其他城市类似。
他进去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克里夫和另外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,阿拉明塔坐在最里面,正在用一部黑色的大屏手机发信息。
克里夫脸上洋溢着夸张的笑容,挥手示意让他过去。
“明蒂说你有你的事。你以为当时是在约会。我们两个误会了。”
保罗说,“第一晚还是别油嘴滑舌了。”
克里夫装作没听见,又说,“坐下,放松点,”他和桌上的其他人点了点头,“他们是荷兰、加里和泰山。你猜猜他们谁是谁。”
“少来这套,没时间跟你磨。”
“喂,别这样嘛,我想认识你。你之前是很让我意外,不过后来我觉得很喜欢你这人。护花使者。”
阿拉明塔抬眼看过来,“嘿。”
克里夫看了她一眼,耸了耸肩。
“她不喜欢那样,不喜欢被当成小女人。我没责怪她的意思。你见过她穿着围裙站在水槽旁刷盘子洗碗的架势吗?”他脸上堆着笑,像是在等待保罗回答,目光中透出一丝得意,好像让保罗措手不及能让他自己很开心。
保罗扫了一眼其他人。一个高个子,坐着也能看出很高,瘦黑脸,大耳朵。保罗从体格上判断可能是泰山。 灯芯绒外套下面一件彩色T恤,像是七十年代乐队帮工。坐在中间那人黄头发白皮肤,方脸阔庭,粉嘴厚唇,胸部有点肉,没有泰山高,可也不矮,黄头发和白皮肤说明他可能就是荷兰,可能也有荷兰血统。
那第三个人应该就是加里了。他是个子最小的一个,目光中有点紧张不安,余怒难消,好像这世上就没他喜欢的东西。他手里拿着个啤酒杯垫,折来叠去,慢慢撕成细条,看都不用看,像是生来的习惯。他穿着绿色翻领毛衣,上面印着白色图案。
他们三个都不到三十岁,面有菜色,是那种宅在家里一周走不了半里路的人。
保罗叹了口气,又是他不想看见的三流小混混。看着这帮死鱼眼睛,脑壳空空一无所知,放荡形骸荒淫无度的可怜虫们,他想,他怎么又混到这了?
见鬼,阿拉明塔又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?
克里夫看见他环顾这三人。他抬起下巴,吸引保罗的注意。
“知道谁是谁了?”他问,“拉把椅子过来坐,我们聊聊。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和我们这些人说。明蒂说你是做保险的。我很支持。大家都需要工作。我需要工作,他们三个天才都需要工作。只有你找到了工作,所以你可以给我们讲讲经验。”
保罗从另一张桌子拉过把椅子,在离其他人远点的位置坐下,不想与他们为伍。
他对克里夫说,“我现在记起你了,还有你的名字。你叫克里夫·艾略特。你的胡子糊弄了我。你我曾上过同一所学校—卡卢顿堡中学。你比我低几年级,不过你臭名昭昭。我有次看到你在操场上打人。那是我在学校见过除了摔跤之外唯一一次真动拳脚。”
克里夫垮在椅子里,笑看着他的同伴,像是在说,早说过我不好惹的。
“斯特里,就是嘛,我就说我认识你,看,没错吧?你是橄榄球队的边锋还是什么,很卖力。可我们一次也没赢过。真是垃圾。他们十年前拆掉了学校,你知道吗?新建了一所学院。”
“那之后你过得怎么样?”
“该死,你不是关心我,你是想探听这里发生的事吧。”
“老朋友叙旧总是要的。”
克里夫笑着,看着他的人,朝着保罗举了个大拇指。
“看到了吧?我说过的。他很棒,对吧?我说得没错吧?”
保罗说,“什么没错?”
克里夫往桌前靠了靠,“我和这些落魄鬼们说过,可以信赖你。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。你不会打退堂鼓。要是当时我不走就会被你扔出去。要卖保险的话,你不会比我能忽悠人,不过我也不是卖保险的。”
“真的?”
克里夫没回答。“你从学校出来干什么去了?我在城里再没见到过你,你干什么去了?”
保罗犹豫了,他注意到身处之所、其他酒徒,还有从另一个包间喇叭里传来的音乐声。他意识到为了让人听到他在喊着说话。他又一次问自己,来这儿干什么—那么渴望结识别人,甚至要和克里夫还有他手下那些游手好闲之徒鬼扯?
他看到阿拉明塔已经放下手机,目光越过面前的红酒,朝他看过来。她在这里又是什么角色?她之前约他来的时候,是不是也想邀克里夫过来?还是他碰巧也在这儿?
他突然感到心力交瘁,愚蠢至极,没精力再和克里夫之类周旋。或许无所顾虑,听之任之更好些?
再一想,或许不妥。
他说,“我出国了,到处乱逛,见见世面。回到伦敦找工作,干了保险这行。”
“那你回这儿做什么?”
“私人原因。”
克里夫又笑了,“被老婆撵出来了?”
“我没结婚。”
“那就是……家里的事。老爸或老妈咽气了。”
保罗没说话。
克里夫说,“猜对了,是吧?你回来是埋人来了。”
保罗清了清喉咙。
“不是叙旧吗,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。你那光辉事业怎么样了?”
克里夫摊开手,耸了耸肩,“和当局有点小摩擦。干啥都干不长。这干干,那干干。就和这帮老伙在这了。我喜欢叫他们‘研究员’。”
“得了吧,克里夫,”加里说道。
保罗意识到这是除了克里夫外第一个开口说话的。
克里夫接着说,“别以为我是单纯的小羔羊。是不很意外我这么说?没必要,我是装了一会‘等候女皇陛下发落’的乖乖羊。我现在在诚实坦白地和你说话。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做作很恶心。”
“可你的经验让你没办法诚实。”
克里夫又咧开嘴笑了。
“要是让我摔倒撞坏了鼻子,我就不知道什么叫诚实了。”
“我们都得想办法活下去。”
“和我想的一样,”克里夫说。他又赞赏地看了眼保罗,“这么说你是为葬礼回来的。我猜是二老都已过世,要不你就得在家安慰另一个了。不会在这和我们这些混球鬼混了。或许你得处理遗嘱、卖房子,扔掉旧衣服之类乱七八糟的事……几年前我就这么干的。我老爸和老妈抽烟抽太多当了短命鬼,都是他们自找的。俩人一天都能抽五十根。我就差给他们把铁锹,让他们自己挖坑了。”
保罗后靠到椅背上,看了看阿拉明塔。她又在发信息了。
他说,“这里都挺好,可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嘛。”
克里夫耸了耸肩,“我知道,你以为是和明蒂情意缠绵来了,却发现要和四个混混待着。就那个电视节目,就什么来着?”—看向他手下,想有人帮他接上,他们却都瞪着眼无动于衷—“‘龙穴’。你要卖东西给我们,可我们不想买。”
“我没卖东西。”
“哦,我想你有卖。听着,我对你很感兴趣,因为你说话和做事不搭调。你告诉明蒂你是做保险的,可你却像个警察一样找上我。那么自信,炫出你的肌肉。让我觉得—你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打的什么主意?你叫什么名字?叫什么名字?”
阿拉明塔站起身来,把手机放在一旁,整了下裙子前摆。保罗再次看到她苗条的臀部和平坦的小腹。
克里夫抬眼看了她一下,说,“大卫还好吗?”
她从椅子后面拿起一个奶油色的手包,回答道,“有点生我的气了,有几天没理他了。”
“晾一晾他,亲爱的。男人都一样,”转向保罗,“对吧?给点阳光就想灿烂。说明蒂的男朋友呢,你可能正想知道。看吧,馋腥的猫不只你一只。”
保罗站起身来,把椅子推回去,对阿拉明塔说,“我得去上洗手间了,顺便送你到门口吧。”
“挺会搭讪的,不过不必了,再见。”
她看都没看从他面前走过,淡淡的香水味钻进了他的鼻孔。他转身跟着她,穿梭在男男女女约会的桌间,引起一片侧目。
他拉住她的手臂,喊她“明蒂。”
她转过身,两眼空洞无神,“你他妈别碰我。”
他放开手。“怎么回事?你为什么和那帮衰人在一起?”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她目光柔和下来。“我很抱歉你来的时候他们也在。”
“他想干什么?他为什么总烦你?”
她注视着他,“可能和你的目的一样。”
说完她转身离开了。保罗看着她开门出去了。他摇了摇头,向厕所走去。他觉得自己像在拍电影,剧情看不透,角色看不透,一片混沌。
后来他意识到当时就该转身离开,全速驶离那个酒吧。
他正拉拉锁的时候,泰山和加里进来了—那个大高个比保罗预想的还要高,猫着腰进来后关上门,靠在门上,加里吹着口哨到处找蹲坑。
保罗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,揪了块纸巾擦了擦,心里猜测着他们要干什么。没什么大不了,酒吧也不那么乱,可能就是聊聊,想摸清底细。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在监视下只身调查摸底。
他对加里说,“他是泰山,你是珍妮?”
加里回头看看泰山—看了吧,我怎么和你说的?然后他一根手指指向保罗。
“祸从口出,常犯吧?自己控制不住。我们还说呢,我和泰山,我们说你的嘴巴是你的死穴,迟早有一天会送了你的小命。对吧,泰山?”
泰山点了下头,双臂交叉以示强调,他动作很慢,好像没睡醒的样子。保罗觉得他力气虽大但不够敏捷。只要别让他近身,放倒他应该不难。
加里比保罗块头小,是那种肤色黯淡爱搞小动作,让人防不胜防的人,最好别信他会在背后保护你,或许永远都不该把后方暴露给他。
保罗说,“这里太臭了。我们出去聊?”
“没和你聊天,”加里说,“是给你做个……你们怎么说来着,做个榜样。”
“什么榜样?”
“做事情的榜样。我们和你的关系。你要想和明蒂好,就得守规矩。”
泰山补充,“还得听话。”
“意思是我和谁说话还得你们同意才行?你们觉得可能吗?我也不那么喜欢她。我不喜欢黄发妞。”
加里大笑着又转过脸去看着泰山。
“放心吧,她其实不是黄头发,对吧?”
泰山说,“不是,原本不是。”加里一听又笑起来,他们俩之间好像有点私密的笑话。
保罗说,“我们有没有完?”
“没完,”加里说,“我们没完。谁派你来的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干保险的。你老板是谁?”
保罗直盯着加里的双眼,“不关你的事。”
“是,我猜你会这么说。事实上,克里夫想从你自己嘴里听到你是谁。”
“不然呢?”
“不知道,他没和我说。”
“他知道又能怎么样?我工作的公司在伦敦。”
“所以告诉我们也无妨,对吧?”他半转身看向保罗,目光狡黠,“我觉得他可能想让你入伙干什么事。”
“我不答应。”
“对,也是意料之中。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点甜头。”
他们带他出来回到酒吧的时候,克里夫正在通电话,他抬手拦住不让他们坐下。加里抓住保罗胳膊,保罗挣脱开,也没坐下,就一直等着克里夫通完电话,用食指按下了结束通话键。
保罗听着加里给克里夫讲完厕所里发生的事,他不会说出他老板是谁,也没兴趣入克里夫乱七八糟的伙。克里夫边听边点头,撅起嘴好像在慎重其事地考虑。然后他指了指保罗先前坐过的椅子,泰山压着保罗的肩膀把他推坐到那把椅子里。
保罗想知道酒吧里其他人对此如何看待—可能他们没看到,或者已经对克里夫和他手下的举动习以为常,不予理会了。或许在这酒吧这是司空见惯的事,每天都有砸酒瓶子歪歪咧咧喊打喊杀。
保罗对此也没什么不适应。他在伦敦河南那段日子,见惯了各种人都不屑于踩死的“蚂蚁臭虫”。一次他穿着警服和两个警局的同事一起办案的时候都能遭人袭击:他们当时追捕的疑犯名叫特瑞·詹姆斯,是个争强好胜的家伙,知道自己跑不了,还想拉几个警察垫背。保罗那时候就已经学会了‘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’的道理。傻子才等着看谈判结果如何,罪犯能不能冷静下来。等就失了先机,你就输了。他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,后来付出了休假三周恢复破损耳膜还留下了后遗症的代价。
克里夫说,“我不知道你做哪一行的,但肯定不是干保险的。看你这样,这坐姿,这眼神,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“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你知道?那你说说看,十分看你能得几分。”
“你和这帮人无聊至极。弄不到钱—或者勉强弄到点—想有个人让你欺负欺负,戏弄戏弄。你觉得我对阿拉明塔有意思,就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。觉得好像我想待在这儿就得像那“玩笑三男孩”一样听你摆布。”
“有件有意思的事:我爹六十年代就认识特瑞·霍尔他爹,你知道不?我从没见过他。不管怎么说,十分你得了八分,不错的新手。”
“我漏了酗酒无度和蓄意自杀,对吧?”
“让你说中了,我死过一回。是车祸。有个蠢货在苏埃尔高速上跨过白线直接就朝我撞过来,就在德文郡酒吧出口那边,你知道那地方吧?断了好几根骨头,伤了肝,除此之外一切还好。时常犯头疼。不过当时我体无完肤,躺在那辆车里,我想到了死亡。想救护车能不能及时赶到,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。不疼,也没什么感觉,可能是休克了。从那开始我就对死亡很感兴趣,人真正要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,会疼吗,是双手紧握挣扎而死,还是像睡着一样毫无痛苦?最后结果是,我不再惧怕死亡了。我不想死,可我敢拼。我在里面的时候成天胡言乱语,就想看看他们怎么才敢打我。可他们从来不敢。他们肯定是见我不怕他们,随我乱说。”
“你挺健谈,挺有意思。”
“我也有风光的时候,不是吗?不管怎么说,我问你个问题,我的朋友,你有没有兴趣捞点外快,来点快钱?”
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,保罗心想。整件事是,克里夫没先交底,而是步步逼近不断试探。
克里夫说,“你不说话,我没听到你说话。我又不会心灵感应,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
“你想让我说什么?”长话短说,让克里夫来点直接的。
“什么都不用你做。只是运用你的专业判断力,看点东西,给点意见。保险推销员的意见。”
“那也得我是保险推销员。”
“就这样,有点像是考试,对吧?”
“有工资拿吗?”
“我没说过有吗?多少待定。”
保罗看看泰山和加里,他们正用他们的死鱼眼盯着他。他想到他从厕所出来就没再见过荷兰—这一点他不会漏掉。
克里夫拿起手机。
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。你现在可以走了。我还有事要做。”
房间里的焦点马上转移了,就好像保罗已经走了。泰山和加里开始交谈起来,克里夫划着看手机信息,目光掠过他们,带着赌徒一般的猜测意味。
保罗站起来向外走,边走边想,是不是自己也像荷兰一样,走了也没人注意。